美国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左）与美国贸易代表贾米森·格里尔（右二）于5月在日内瓦与中方官员会面。

近年来，中国对美国官员提出的一个主要要求就是希望能够放宽对先进人工智能芯片的严格管控，这些限制措施旨在延缓北京在科技和军事上的发展。

上周，川普政府真的这么做了，它允许全球人工智能芯片的主导企业——总部位于美国的英伟达——开始向中国销售一款性能较低但仍令人垂涎的H20芯片。

此举是对三个月前的政策的戏剧性逆转，当时川普总统本人力主禁止向中国出售H20芯片，同时还对北京加征三位数的关税。由此引发了一场危及经济的贸易冲突——中国采取反制措施，限制了对美国工厂（包括车企和国防制造商）至关重要的矿物及磁体的出口。

中国切断这些材料供应的决定颠覆了全球两大经济体之间的博弈态势。在上任的时候曾经决心通过惩罚性关税逼迫中国改变贸易行为的川普政府似乎意识到了这种策略的危险性。现在，它转而试图拉近与中国的关系。



美国政府各部门官员表示，川普政府正在暂停对华采取包激进行动，同时推动会给中国留下好印象的举措，其中就包括H20芯片的政策逆转。

据知情人士透露，H20芯片的解禁决策主要由川普政府高层推动，他们认同英伟达的观点：相比禁止出口，销售这款芯片更有利于保持美国的技术领导地位。

但川普官员也声称，这是贸易谈判的一部分。6月向国会表示“不存在芯片换稀土的交换条件”后，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在7月15日又改口称，H20解禁是与中国谈判的“整体框架的一部分”。他说：“他们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目前形势非常好。”



英伟达的一款芯片。该公司首席执行官黄仁勋近期在华盛顿展开了一系列游说活动，敦促政界人士开放对华人工智能芯片的销售。

中国商务部官员上周五似乎否认了这种说法，称美国“主动批准了”H20的销售。这位官员强调，中方认为美方应继续取消经贸限制。

据一名知情人士透露，今春在日内瓦和伦敦的中美官员会谈中并未具体讨论H20芯片，由于未获授权公开谈论此事，此人要求匿名。但此次政策逆转是近期两国相互采取的缓和行动的一部分。例如，中国最近几周同意对几种芬太尼前体进行出口管制——这恰是川普长期关注的问题。

近期的事态凸显了中国对美国经济的影响力。当川普4月提高中国出口商品的关税时，部分政府高层认为北京会因经济疲软迅速妥协。但中方认定川普在虚张声势，对美国汽车、军工装备、医疗设备和电子产业制造商所需的稀土采取出口限制。



随着这些原材料的供应中断，川普和其他官员开始接到首席执行官们的电话，称工厂很快就要停产。福特、铃木等企业的工厂因供应链中断而停产。

据知情人士透露，北京的反制措施所构成的威胁令川普及其高级幕僚始料未及。这促使美方今春重返谈判桌，达成了脆弱的贸易休战——川普政府官员现在生怕打破这一局面。根据协议，关税从最低145%降至30%，而中方则同意恢复稀土的正常供应。

川普渴望获邀于今年晚些时候访华，这进一步强化了政府对华政策的谨慎态度。这位在其他外访中备受礼遇的总统希望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进行面对面的贸易谈判。据知情人士透露，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已开始为这一可能的行程物色企业高管代表，由此引发众人对随总统专机出访的机会展开争夺。

退休外交官克雷格·艾伦表示，两国“显然正在为峰会做准备”，并说“这促使双方做出一些迎合彼此的举措，停止一些会让对方反感的动作”。

“这就像跳舞，”艾伦说，“一方做出一个动作，另一方做出相应的动作。”

商务部拒绝置评。白宫、财政部和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均未回应置评请求。



英伟达发言人约翰·里佐表示：“政府明白，强迫全球使用外国竞争对手的产品，只会损害美国的经济与国家安全。”

中国的谈判筹码

过去十年来，对中国的强硬立场一直推动着两党在该议题上的共同行动。现在，随着川普重新塑造共和党的对华战略，他那些立场包为鹰派的支持者正悄然观望。

尽管鲜少有人公开表态，但川普政府及国会成员在私下里担忧，这场贸易战为中国创造了契机，终将使美国技术管制措施被纳入谈判框架。

乔治·W·布什政府时期的出口管制官员克里斯托弗·帕迪拉指出，美国正在就本属安全领域的限制措施进行谈判，这“可说是中国取得的一个重大突破。”

他说：“他们为此努力了几十年，现在他们如愿以偿。我猜中国人会要求在出口管制方面做出更多让步，以换取我们接下来想要的东西。”

川普是首个利用美国出口管制力量的总统，在其第一任期内，他将矛头对准中国科技巨头华为，并对美国技术实施了全球限制。但拜登政府进一步扩大了这些规定的范围。由于担心中国不断增强的人工智能能力会提升军事实力，拜登政府官员对英伟达芯片的出口进行了限制，认为这是遏制中国人工智能发展的最有效卡点。



川普总统与黄仁勋4月在白宫举行了会晤。黄仁勋指出，美国对华技术封锁反而加剧了中国自主技术研发的紧迫性。

从那以后，当中国官员在会议中对美国的技术管制提出异议时，美国官员都坚称这些措施关乎国家安全，不容讨论。

但在5月的内瓦会议上，中国终于拿出了有力的反驳。中国坚称，其生产的矿产和磁体（其中一些用于战斗机、无人机和武器装备）属于“军民两用”技术，既可用于军事领域，也可用于民用工业，这一点与人工智能和芯片并无二致。中国要求对等对待：如果美国希望能够得到稀土的稳定供应，那么华盛顿就应准备放宽技术管制。



目前尚不清楚美国在日内瓦究竟承诺了什么：白宫发布了一份关于此次会议的联合声明，但详细内容并未公开。然而，在日内瓦峰会结束后的第二天，美国发布了一项与会议无关的出口管制公告，中国对此作出愤怒回应，称该声明“破坏了两国达成的共识”。

在5月13日发布的公告中，美国商务部称，“在全球任何地方”使用华为的人工智能芯片都违反出口管制规定。知情人士表示，该公告针对的是其他考虑购买华为芯片的国家，而非中国。这一公告的发布似乎让川普政府的其他部门感到意外，几小时后，公告中的措辞被撤回，但政策并未改变。

知情人士称，贝森特和贸易代表贾米森·格里尔曾对此类举措表示担忧，认为这可能会破坏与中国的贸易谈判。

中国再次收紧了稀土出口管制。美国为寻找筹码，随即限制了半导体设计软件、飞机零部件和乙烷的出口。

6月，双方在伦敦举行的会议上恢复了休战状态。从那以后，这些产品的贸易重新启动。但美国企业抱怨称，中国对稀土磁体的许可证有效期仅为六个月，而且中国政府要求提供专有信息才能获得这些货物的出口许可。

中国还在继续强化出口管制措施。7月15日，也就是英伟达表示获准向中国销售H20芯片的第二天，中国官员宣布了对电池技术出口的新限制。



美国一直试图减少对中国稀土的依赖，但这并不能一蹴而就。从制药、太阳能电池板到无人机等，中国在众多行业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川普政府面临的挑战是，如何摆脱这一困境？”兰德公司负责技术分析的高级顾问吉米·古德里奇表示。“看来美国的一些竞争性行动现在要受制于中国，中国现在可以决定美国对中国的科技和贸易政策的时机、地点和性质。”

白宫里的交易者

对华关系的这一变化同川普政府内部的另一个转变相吻合：那些倾向于对中国实施技术管制的官员遭到边缘化，而支持科技行业拓展海外销售野心的官员则受到青睐。

卢特尼克和长期以来对中国持强烈批评态度的国务卿鲁比奥始终紧跟总统的立场——总统更像是一个交易者，而非国家安全鹰派。近几个月来，国家安全委员会中那些持鹰派立场的成员因被指忠诚不够而遭到解职。

他们的离职为白宫人工智能沙皇戴维·萨克斯这样的官员铺平了道路，萨克斯曾对出口管制提出批评，现在他正推动科技公司更自由地发展。英伟达首席执行官黄仁勋在华盛顿展开了密集的游说活动，推动政界人士开放人工智能芯片的对华销售。

黄仁勋认为，阻止美国技术进入中国产生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反而让中国更加迫切地想要自主研发技术。他坚称，中国军方不会使用英伟达芯片，并且反驳了华盛顿关于中国是敌手的共识，称中国是“竞争对手”而非“敌人”。



美国对华关系转变与川普政府内部的另一项变化相吻合，即那些主张对华实施技术管控的官员已遭边缘化。

也有人对这些说法提出了质疑，指出以往的研究显示，中国军方曾订购过英伟达芯片。今年早些时候发表的科学论文也表明，与军事院校和顶尖核武器实验室有关联的中国研究人员曾将英伟达芯片用于一般性研究。

英伟达发言人里佐在一份声明中表示，“那些描述美国技术新的有益用途的非军事类论文实则推动了美国利益。”

周五，众议院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主席、共和党人约翰·穆勒纳尔在一封信中表示，H20芯片助推了中国人工智能模型DeepSeek的崛起，并将帮助中国开发能够与美国相抗衡的人工智能模型。

这些论点似乎并未说服总统。7月，在椭圆形办公室与黄仁勋的会面中，川普认同英伟达的观点——不让美国芯片进入中国只会让华为受益，于是决定撤销对H20芯片的禁令。

了解川普观点的人士表示，他一直以来都更倾向于从交易的角度看待出口管制。在其第一任期内，川普曾在习近平的敦促下，同意放宽对中兴通讯的限制。在本届任期内，川普及其顾问已开始利用美国对人工智能芯片的控制权，作为与中东和亚洲各国政府谈判的筹码。

对于中国，川普有着自己长期的期望。他认为，几十年来，美国企业一直遭受剥削，而他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尤其是如果他能与习近平直接谈判的话。他的顾问们已开始制定策略，旨在与中国开展更实质性的贸易谈判，重点是市场开放，同时也在为今年秋天可能的访华行程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