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线上游戏能逃过澳洲社交媒体禁令？

对15岁的萨德米尔·佩尔维兹（Sadmir Perviz）来说，每周三的下午已成为一种仪式。他从珀斯的家绕道前往费奥娜史丹利医院（Fiona Stanley Hospital），虽然路途曲折，但他说值得，因为能和一些陌生却志趣相投的人一起玩《龙与地下城》（Dungeons & Dragons）。

萨德米尔和他的桌游伙伴只是澳大利亚唯一公立“游戏成瘾治疗诊所”的300名患者之一，该诊所帮助患者戒除过度线上游戏的习惯。

他们聚会的房间简单而不起眼，角落的椅子上堆着一叠桌游：叠叠乐（Jenga）、UNO以及《寿司大战》（Sushi Go）都是热门选择。这个非正式小组由患者和临床医生共同参与。

对萨德米尔而言，这是一个重大转变——就在几个月前，他每天还会花10个小时与朋友上网打游戏。

“感觉完全不同，”萨德米尔说，“你可以掷骰子，而不是按按钮。你能和人互动，真正知道谁在场，而不是只和随机的人语音通话。”

设立该诊所的精神科医生丹妮拉·维奇奥（Dr Daniela Vecchio）表示，游戏本身并非坏事，但它可能演变成问题，甚至成瘾。

她指出，游戏平台和社交媒体对儿童构成类似风险：过度上网，以及可能接触到掠夺者、有害内容或者霸凌。

因此，她质疑为何游戏平台未被纳入澳大利亚“全球首创”的16岁以下社交媒体禁令。

该禁令于周三（12月10日）生效，禁止青少年在Instagram、Snapchat和X等10个社交平台上拥有帐号。孩子仍可浏览YouTube和TikTok，但不能注册帐号。

对维奇奥而言，排除游戏平台的做法很奇怪。

“这不太合理，”她说，“游戏和社交媒体紧密相连，很难分开。沉迷游戏的人通常也花大量时间在社交平台，观看其他玩家或直播游戏，这是一种连结方式。”

图像加注文字，丹妮拉·维奇奥医生经营澳洲唯一公立资助的游戏成瘾治疗诊所

例如，萨德米尔过去大量使用Steam和YouTube。维奇奥特别点名Discord和Roblox，许多专家和家长也对这两个平台表示担忧。

Roblox和Discord曾因儿童接触到露骨或有害内容而遭指控，并在美国面临与儿童安全相关的诉讼。

Roblox在禁令生效前几周，于澳洲和其他两国推出新的年龄验证功能，并计划于明年一月全球推行。公司表示，这将“帮助我们为所有用户提供正面、符合年龄的体验”。

Discord今年较早前也在部分功能引入年龄验证，并于周三宣布，将为所有澳洲用户启用“预设青少年模式”。

“网络使用的蛮荒西部”

前诊所患者、35岁的凯文·库（Kevin Koo）回忆，若当年有社交媒体禁令，或许会影响他接触网络的方式。

“我成长于网络使用的蛮荒西部，当时没有任何限制，”他说，“我基本上在网络上自由放任。所以对我而言，伤害已经造成。”

凯文曾是量子金融实习生，对人工智能有兴趣，但在疫情前失业。独居悉尼，缺乏家人和稳定工作，他失去信心，沉迷线上游戏，形容自己的经历如同药物滥用。

维奇奥认同这种比喻——如果由她决定，她不仅会扩大禁令至游戏平台，还会将年龄提高到18岁。

世界卫生组织已将“游戏成瘾”列为一种正式的诊断。根据2022年麦考瑞大学研究，约2.8%的澳洲儿童受其影响，维奇奥认为实际风险更高。

图像加注文字，35岁的凯文·库会想，如果当年有社交媒体禁令，他是否能因此受益

澳洲政府表示，禁令旨在保护儿童免受有害内容、网络霸凌、线上诱拐及“掠夺性演算法”等威胁——这些问题在游戏平台上同样存在。

澳洲联邦警察也警告，这些平台的聊天室是激进化和儿童剥削的温床。

然而，澳洲电子安全（eSafety）专员在上月表示，立法并非依据“安全或风险评估”选择平台，而是根据三项标准：平台是否主要用于社交互动、是否允许用户互动，以及是否允许发布内容。

游戏平台获豁免，因其主要目的并非社交媒体式互动。

一些专家认为，这项法律毫无道理。

“这是无能，是被动反应，”悉尼大学人机互动教授马库斯·卡特（Marcus Carter）说，“社交互动并非坏事……对于这些大科技公司以及它们给小孩提供什么，或许有很多合理的担忧，所以我们说了，要禁社交媒体。”

“我只是希望政府是想办法帮助，而不是用创可贴敷子弹伤口。”

科廷大学网络研究教授塔马·李弗（Tama Leaver）也认为，禁令过于粗暴，应采取包细致的方式，包括对游戏平台。

“游戏类型非常广泛，从积极、培养性、创意十足的空间——例如《我的世界》（Minecraft）——到另一端的Roblox。”他指出，Roblox不是游戏，而是一系列工具，让其他人制作游戏，其中一些明显面向成人，但却被幼童接触。

李弗还展示桌上三个内建ChatGPT的玩偶，包装上标示“适合三岁以上”。他认为这也过头了。

“我确实认为需要年龄适当的规范，”他说，“不仅在澳洲，欧盟也有强烈的监管需求。”

治疗计划，非根治方案

以凯文·库为例，他的瘾不仅是游戏，还包括AI聊天机器人——这类功能因捏造资讯甚至涉嫌鼓励儿童自杀而备受争议。它们被设计来操纵用户延长互动，甚至催生“AI精神病”现象，让人过度依赖AI并相信虚构内容。

凯文·库曾用AI自我诊断心理问题。

“你Google一些自认为知道的东西，然后打勾说，今天的治疗工作完成了，因为我和ChatGPT聊过，”他说。他最终出现精神错乱，经过专业治疗后，现在采取不同方式。

“我可能会Google或用ChatGPT查资料，但会再和治疗师确认，”他说，“我相信能读懂人的情感和面对面交流，这是完全不同的。”

政府表示，将持续检视禁令平台名单，并于11月底新增Twitch，一个游戏直播平台。通讯部长安妮卡·威尔斯（Anika Wells）上周告诉BBC，eSafety专员“确实盯着Roblox”，并强调禁令“不是根治，而是治疗方案”，将会“不断演变”。

对平台提出更高要求的声音日益高涨，同时，诊所外等待求助的家庭队伍也越来越长，但维奇奥不得不拒绝部分患者。

“（这项立法）排除了那些孩子们能和很多人互动的平台，其中一些人可能会伤害他们，”维奇奥说，“孩子需要保护，需要安全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