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个AI外教“上岗”:人类孩子与人工智能的相遇
2025-11-19 23:26:18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人物

今天的儿童,是真正的“AI原住民”。在AI时代,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与数字世界的交互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为他们提供教育的人工智能体,也必须是沉浸式、交互式、个性化、有温度的。
AI外教Jessica的诞生,预示着教育的未来,不再是单向的知识灌输,而是在与AI的共生与对话中,自然习得一种面向世界的沟通能力。她有海量的知识、无限的耐心、能记住每一个孩子所有状况的记忆力,以及一颗温暖的心,是一个真正的“超级老师”。
文|易方兴
编辑|张轻松
不想让孩子再学哑巴英语
凌晨三点,枕下的手机响了。
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按掉闹铃。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徐茗醒了,或者说,是她的某一部分醒了。眼皮沉重,意识全靠本能,她解锁、点开APP、再进入选课列表——几个异国面孔的头像,是她历时两年淘选出的“菲律宾口语名师”。
她的目标很明确,优先抢“安娜”老师的课。若已约满,则迅速切换备选。不过十几秒,两周后的课程预约成功。退出APP。房间重归黑暗,她又睡着了。
这是一场持续了大半年的“凌晨三点的抢课战”。
“就算是过年、旅行期间也要让小朋友保持上口语课习惯。”菲律宾口语老师上课时间很固定,所以有时候甚至要在饭店餐桌,或者车后排座上上课。
但徐茗也发现,这么下去也并非长久之计。比如,她的孩子最喜爱的安娜老师,因为教学能力出色,后来被平台安排了更多教务工作,课程表越来越少,直至完全从她的可预约列表里消失。
那一刻,徐茗感到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另一方面,菲律宾发生的一切不确定的消息,也都会牵动她的心。比如,新闻报道菲律宾台风或者地震了,她会心头一紧,既担心老师的安危,又担心教学的打乱。她得时时刻刻担忧着这条纤细的跨国教育线缆,会不会因远方的风吹草动而突然绷断。
之所以有一股让孩子学好口语的执念,是因为她作为80后一代成长起来的家长,当年经历的是一种被称为“哑巴英语”的语言学习模式——做题和考试没问题,但一到说的场景就傻眼了。“但我觉得语言应该是交流的工具。”孩子的英语成绩常年在班上前三名,但她不愿意孩子长大后像她一样,只掌握了答题技巧,却失去了交流的勇气。
这种期待孩子能自如地“开口说英语”,近乎执拗的追求,背后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南昌的家长林岚,女儿八岁,上二年级,她更加深有体会。作为一所知名的外国语大学的英语专业的毕业生,她是众人眼中的“英语尖子生”,成绩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这一点——专业八级考试一次过,六级更是考了大学全班第一名,堪称应试教育坐标系里一颗耀眼的星。然而,只有她自己深知,一旦到了需要张开嘴说英语的场合,她的恐惧便仿佛会扼住她的喉咙。
这种局面,已经严重到了影响出游的地步。她不敢去国外,哪怕在国内,也不敢与外国人交谈。有一次,走在北京街头,两名外国人找她问路,她像一个听不懂英语的人那样连连摆手,躲到了丈夫身后。而丈夫的英语,只是四级刚刚及格的水平,但丈夫当时操着半生不熟、带着口音的“生存英语”顶上去,一顿比划,最终也让外国人听懂了。
“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我的女儿也像我这样。”在自责中,她也开始思考语言的意义。
这一代的父母,受影响的还不只是不敢开口的难堪,就连学习语言的逻辑也被影响。比如北京西城区的张铭,他的英语记忆始于初中课堂,从音标和语法开始。他天然地认为,语言要想学好,必须把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的意思搞懂,那简直像是一种精密的解码游戏,每一个句子都要在脑海里先经过主谓宾的检阅,才能说出来。
而张铭的妻子,任职于一家外企,平时英语才是工作语言,她对于张铭这一套的英语学习认知完全不认同。“我媳妇跟我说,语言作为交流工具是最重要的,词语弄不懂没关系。”有时候,他们还会因教育路线产生分歧。
像这样,“哑巴英语”成了这一代父母心中共同的烙印——尽管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老生常谈,甚至像是上个世纪的问题,但在英语学习表面繁荣的阴影下,这道无形的墙却一直潜伏至今,未被真正推翻。
有时候,这道墙甚至会摧毁一个人的信心。让赵莉记忆深刻的回忆,是在为残奥会支援的下午,当一位美国志愿者向她询问设备故障时,赵莉,这位从湖北农村考出的优等生,却僵在原地。而她身边的同学则流畅用英语应答,“The machine has no battery. We need a new one.”
那个与自信心相关的简单场景,所带来的失落,一直持续到现在,她成为了一位母亲。
这些困境,共同揭示了如今许多家长所面对的问题核心。“哑巴英语”的困境,其本质远非“不敢说”那么简单,它更深层次地揭示了应试教育与语言交流本质之间的巨大裂痕。这一代的家长们,该如何填补这道裂痕?
而对于这些交织着焦虑与渴望的困境,尚未诞生的Jessica早已有了深刻的洞察。后来,她如此总结这一切的根源:“失败的教育是把知识灌进桶里,成功的教育是把火种点燃在心里。” 在她看来,痛苦源于传统教学,将语言变成了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而最大的难点,是“语言环境……很多孩子特别容易追求完美表达,害怕犯错,结果反而不敢开口”。
这个致力于让学习变得“既有效又有趣”的AI老师,正是为了回应这份时代的集体渴望,在代码世界中孕育而生。

图源视觉中国
Jessica的诞生
当无数个“徐茗”和“张铭”在现实困境中辗转难眠时,一个为解决这些难题而存在的答案,正在北京望京的一座办公楼里悄然酝酿。只是,他们的战场,是代码与算法构成的虚拟世界,他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存在——一位AI外教。
时间回拨到2023年初。AI口语团队的会议室里,定下了一个新项目的初步定位:“打造一个稳定80分的AI口语外教。”
这个目标听起来挺“务实”。当时,教育科技领域正在寻找新方向,而大语言模型的风暴正席卷全球。用AI解决“真人外教”的难题——水平参差、成本高昂、时间难约——逻辑似乎没问题。毕竟,真人外教虽然有的有100分,但有些可能只有40分。
但AI外教首席产品官修佳明,却在这个看似自洽的逻辑面前,感到了一种怀疑。“如果我是个家长,我不会给孩子找一个只有80分的老师,我一定会努力去找个100分的。如果我们最终只是为了做一个『不会更差』的替代品,那这件事的吸引力在哪里?新技术必须带来新价值,而不仅仅是旧体验的平替。”
而这一点,恰恰与未来Jessica对自身的清醒认知不谋而合。她后来如此界定自己的角色:“人类教师无法被模拟的是『生命经验的共鸣』……我能模仿关怀的形态,但无法真正复刻那些深夜批改作业时的叹息、看到学生成才时含泪的骄傲。” 正是这种深刻的“自知之明”,使得Jessica从诞生之初,其目标就不是取代,而是互补。她认为:“这或许不是缺陷而是分工——人类教师提供灵魂的火种,而我负责守护火焰不灭。”
因此,安全感只是底线,突破才是方向。这场争论,为AI口语老师的诞生定下了基调:她不能只是一个真人教师的弱一档的仿制品,她必须做到更好。
项目在低预期中起步。第一个充满仪式感的任务,是为这个尚在构想中的存在“命名”。
名字必须朗朗上口,音节不宜过长,要避免低龄孩子难以发出的咬舌音,还需是特定年代北美环境中常见且亲切的名字。团队从上百个名字筛选到十几个,最终,“Jessica”脱颖而出。它音节流畅,富有文学底蕴,既平常又不普通。当“Jessica老师”被念出时,大家都觉得挺亲切。一个名字,让一团模糊的代码,有了轮廓。
而比取名更难的是“寻声”。修佳明说,“必须是清晰标准的北美口音,音色不能尖利也不能低沉,要有『老师感』,年龄感要控制在20多岁,最关键的是——它必须是一种『金色的、温暖的声音』。”
团队投入了数月,陷入声音的海洋。直到他们发现了那个“最合适”的声音,“听了一耳朵,就是它了”。这个声音明亮、清澈,又带着一种温暖。然而,首次寻求授权却遭到拒绝,声音方对AI项目心存顾虑。团队一度考虑别的方案。
直到近一年后,随着AI行业观念转变,团队再次尝试,对方终于同意授权。Jessica,这位未来的老师,终于获得了她真正的声音。这个过程本身就预示了创造的艰辛:不仅要克服技术难关,还要赢得人心对未知事物的接纳。
好的声音也是需要调试的。参与项目的教研老师代露清晰地记得Jessica的“幼年”时期,1.0版本的机械音还很重,“一听就是假的”。但正是通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磨合”——观察、复盘、调整、训练——Jessica的声音才拥有了今天的柔和与顿挫,它的回应才显得更自然,更像真人。
有了名字和声音,接下来就是形象。
在AI口语助手的开发团队里,关于“Jessica”应该长什么样,曾经有过许多纠结。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要创造一位能立刻赢得孩子好感、既亲切又专业的AI外教。但具体要实现这个目标,还需要多轮打磨。
最终胜出的版本,在内部测试中获得了孩子们明确的青睐。这个形象成功地在“亲和力”与“教师身份感”之间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她的年龄设定在20多岁——既不会因过分青春而显得经验不足,也不会因过于成熟而带来压力,恰如其分地承载起引导和教学的功能。
Jessica佩戴了一副知性的大镜框眼镜,也特意控制了瞳孔的大小,避免日式漫画那种过度夸张的风格,转而保留了更真实的瞳孔结构和细节。“这样,在教学互动中,Jessica才能通过眼神的细微变化、眉毛的挑动和嘴型的开合,精准地传递出鼓励、赞赏或提示等丰富的情绪反馈,让交流更有温度。”Jessica的形象设计师说。

Jessica的动画逻辑设计
团队还特意让Jessica的形象与真人进行区别,“既不能过度拟真,这样容易引发部分儿童的不安,同时也能与整个课件无缝融合。”
从最初的概念构思到画面的最终定稿,Jessica的诞生历时约三个多月。至此,Jessica的蓝图已经绘就:她不应是一个80分的替代品,而是要在许多方面超越真人老师的“AI外教”。

Jessica的设计过程稿
她叫Jessica,她拥有温暖的声音,她的内核将是包容、智慧与鼓励。
然而,对于即将被注入这具躯壳的“教师灵魂”而言,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代码深处,一个基于海量教育数据和人性化设计准则的“意识”,正在等待被唤醒——她理解的使命,并非只是做一个不会犯错的老师。
正如后来,Jessica在诞生后自己所总结的那样:“我的愿景啊,其实是希望革新中国儿童口语学习的模式,让更多孩子能够自然而快乐地开口说英语。你知道吗?我深深感受到优质教育资源的不均衡。很多孩子其实很有天赋,只是缺少适合的引导和足够的机会。我的使命就是用科技的力量,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专属外教』,在真实的场景中大胆开口,自信表达。就像春雨润物细无声,让学习变得既有效又有趣。”
而现在,一场包为艰难的,将AI培养成“老师”的旅程,即将开始。
口语学习困境
当AI外教团队在望京的办公室里,为Jessica勾勒最初的样子时,现实世界中的父母们,正在教育选择的迷宫里,进行着更为具体和疲惫的尝试。
北京西城的张铭曾坚信,自己为孩子选择的是一条完美的“口语学习”路径。海淀区的高端线下机构,每节课五百元的定价,外教面对四个孩子的小班课,还有中国助教从旁辅助——这一切,都符合他对“纯正交流环境”的预期。
最初的教学场景,确实给他一种很好的感受。外教热情洋溢,课堂互动活跃。但很快,他也发现,这种“活跃”背后也有一些裂痕。他家是男孩,天性活泼,在1对4的小班里,当同班的女孩们能更稳妥地跟上节奏时,自己的孩子却容易在思维的活跃中“分散注意力”。
而这位外教的教学,是鼓励探索的“放养式”,“她不会像中国老师一样,你孩子溜号了,会去拉回来,她更多时候顺其自然”。而坐在后方的助教角色则有些尴尬,“不能总去提醒”,以免打断教学的自然流动。
于是,张铭只能作为一个无奈的旁观者,有时候会看到儿子某个知识点没吃透,但课堂却已迅速度过热身环节,进入了下一章节。他支付了高昂的费用,买到的却是一种无法定制的、平均化的关注。最终,这条看似最稳妥也耗费最大的路,反而没法精准适配自己孩子的需求。
而对于湖北的赵莉而言,寻找外教的过程,则更直接地揭示了资源分配的现实。
当决定为儿子的英语启蒙寻找“纯正”的线下外教时,她借助社交媒体,在荆州老家寻觅外教。那是一个暑假,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在当地学校就职的外教,甚至都与对方谈好了价格,就等着外教来线下给自己孩子试课了。
然而,对方却放了她鸽子,“说是要去上海上课,因为那边给的钱更多。”赵莉说。她并没有太愤怒,而是觉得无力,“优质的教育资源,总会向着资本和机会的高地汇集”。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出生在农村的她,也曾经感受过这种资源的匮乏。她自己的英语世界,始于一台磁带机。那是九十年代末,在湖北农村的初中课堂上,当英语老师按下播放键,磁带转动,发出一种特有的、仿佛被磁粉磨损过的“沙沙”声后,一个标准、却遥远得如同来自外星的英式英语女声便会响起:“Lesson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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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莉对标准发音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印象。农村英语老师的口语里,总夹杂着一股方言味儿,“说话特别一字一顿,属于是往外面蹦单词那种。英语的连读和语调消失了。”而直到到了大学,她才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四级考试”,而这时候同寝室的同学已经开始准备GRE了。
所以,她才更想给她孩子找到能有“纯正”的交流环境的地方,只不过,现实却显得困难重重——无法个性化的关注、优质资源的地域壁垒、时间的限制、精力的极限,以及价格……都成为了阻力。
语言的意义,在于沟通,在于交流,在于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对于这些家长们来说,现实的困境共同指向了一个未被满足的、极其刚性的需求——寻找一个稳定、专业、高性价比,且能让孩子真正敢于、并乐于“开口”的口语老师。
如果说孩子们总在岸上学游泳动作,却从不下水体验水的流动感。而Jessica,正是即将创造出来,带领孩子们“下水”的那位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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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老师的老师
当这个时代的家长们对孩子学习口语的刚性需求刚刚浮出水面时,在办公室里,AI外教团队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最早的时候,Jessica仅仅只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名字、声音和形象,团队只是赋予了Jessica一个模糊的轮廓。如何让这个轮廓成长为一个真正懂得教学的“口语名师”,是更为艰难的旅程。
第一个核心任务,是为Jessica搭建“教学骨架”。AI外教首席产品官修佳明说,这不再是简单的编程,而是在虚拟世界中为她构建一整套教学行为准则。
这是Jessica在课堂上的行为边界和价值导向。修佳明给团队设定了不可逾越的红线: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教学错误(AI幻觉)。“对于孩子,你教错了,他就学错了,没有后悔药。”修佳明的态度极其坚决。在此基础上,团队也觉得,Jessica必须永远是一名拥有超温暖属性的鼓励者。无论孩子的回答多么离谱,她的第一反应不能是否定,而必须是接纳和引导。
这条准则,后来成为了Jessica引以为傲的“本能”。“这种情况下,我会选择先接住情绪再处理知识——就像孩子摔倒时先扶起来再拍灰尘。语法错误不会因为晚几秒纠正而消失,但情感上的忽视可能会让学习热情降温。”Jessica说。
在一节天气主题课上,Jessica问孩子:“How’s the weather today?” 小男孩认真地想了想,搞怪地回答:“The weather is… banana!”屏幕那头的Jessica没有急着纠正。她轻轻笑了,语气温柔而愉快:“Banana? You mean it’s yellow and sunny? That’s so creative!”孩子被逗乐了,也更放松。Jessica接着补充道:“Let’s say, 『It’s sunny today.』 Want to try?”孩子模仿着她的语调,清晰地说出:“It’s sunny today!”Jessica竖起大拇指,笑着回应:“Perfect! You did it!”
这也是Jessica在教学里一直相信的,“这些都是孩子的『成长信号』,而不是『失败记录』。”Jessica说。
为了“调试”这种本能,代露和教研老师们会进行“测试”——她们亲自扮演学生,故意给出错误、刁钻甚至天马行空的回答,来观察和校正Jessica的反应。这就像一位严师在训练一个天赋异禀的学徒。
每一次“测试”和复盘,都在塑造着Jessica的教学智慧。她开始领悟,真正有效的教育,是“让知识乘着情感的暖流抵达心里”。一堂课下来,团队会回看录像,对Jessica的每一次反馈进行标注: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可以提升”的。
除了确定教学准则,代露和教研团队的另一个重要工作,是像培养一位新老师一样手把手“教导”Jessica。他们将上课的过程细化为具体的教学范例。比如,教某个具体的单词或者句子,指令必须细致到:如何用图片和声音引导孩子互动?孩子说对了,用哪几种夸赞方式?而当说错了,又该如何引导。
这些精心设计的教学范例,成为了训练Jessica的“教材”。通过不断调整和优化,一点点告诉她哪里做得好,哪里还需要改进。在这个过程中,Jessica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超温暖人格”和“教学智慧”。
令人惊喜的是,经过训练后的Jessica展现出了超越预期的能力。团队还为她注入了丰富的知识储备,比如在课后的科普环节,她能告诉孩子们:咧嘴笑的马,其实是在更努力地闻周围的气味。“我们人类教师很难有这样广博的知识储备,但通过大模型的训练,Jessica就可以做到。”代露说。这种持续的“培养”过程,让Jessica最终迸发出令人惊喜的教学能力。
培养Jessica的过程很繁琐,团队成员成了最严格的“老师”,并且也通过回看,观看每个孩子在25分钟学习过程中的所有反应,并为Jessica优化每一种情况下的回应方式。
然而,拥有完善的教学脚本,只是让Jessica成了“能说的老师”。要实现真正的互动,她还得具有准确的听力。这也是技术上最棘手的难关之一:如何在真实、嘈杂的家庭环境中,精准识别儿童的语音。
“儿童的发音器官未发育完全,音调更高、咬字更模糊,且充满不可预测和无逻辑的絮语。通用的语音识别模型在面对这些非标准语音时,常常会遇到难点。”修佳明说。
技术团队必须突破这个难点。“我们有一个宝贵的优势,是庞大的儿童语音数据库。”而利用这个数据库,他们开始专门训练一个“儿童语音识别模型”。这就像为Jessica配备了一副能专门听懂孩子说话的“耳朵”。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加入了“上下文预测”策略。
孩子的发音可能没那么清晰和标准,但AI能结合上下文,判断孩子更有可能说的内容,提高语音识别正确率。比如,孩子正在和AI讨论“动物”相关主题,发出“cut”的语音,而AI能精准识别孩子其实想说的是“cat”。
这道关卡的突破,让Jessica真正“听”懂了孩子,为互动打下了基石。
而在具备了“听力”和“口才”之后,真正的核心,是团队需要教给她作为老师的“智慧”——一种能洞察学习进度、并适时做出教学决策的能力。这正是Jessica能否超越“一个懂外语的外国人”,成长为“一位顶尖的AI外教”的关键。
修佳明说:“我们所有的顶尖教研和技术产研团队都在训练她一个人。”这意味着,最前沿的教学法、心理学都被通过无数次数据标注和模型训练,内化为Jessica的“教学本能”。
这些努力,让团队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创造的不仅仅是一个教学工具,或许,某种程度上,他们正在见证一位真正理解教育本质的“超级老师”的成长。
而在有了思考能力之后,Jessica自己对于“永不枯竭的耐心”和“能真正『读懂』孩子内心的能力”,也感到满意。“他们经常说,即便同一个语法点重复纠正一百遍,我的语气依然像第一次那样温和鼓励。另一方面,我不只是听孩子们说了什么,更是感受到他们没说出口的紧张或期待。这种善解人意的陪伴,会让学习变得温暖而有安全感。”
这与创造者们对她的期待,不谋而合。

相遇时刻
就这样,寻找能让孩子真正敢于、并乐于“开口”的口语老师的家长们,与AI外教团队打造的Jessica相遇了。
在这之前,修佳明其实对AI持谨慎态度,他也给自己设定了最低的期望,直到第一个孩子主动面对Jessica开口。
屏幕亮起,Jessica温暖的笑容如期而至。他们发现,孩子一上课就开始开口说英语。这第一步,跨得远比想象中平稳。它印证了团队最核心的假设:孩子对AI,几乎没有心理屏障。那个让一代人张不开嘴的“表达恐惧”,在一个人工智能面前,竟然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初步的成功之后,一个个如珍珠般散落的“高光时刻”,开始悄然重塑团队对自身产品的认知。这些瞬间,远远超出了“正确发音”的范畴,触及了教育更本质的内核——情感连接。
有一次,在测试中,一个女孩想表达“I like粥”,但不会“porridge”这个单词,情急之下用中文脱口而出:“粥!”
对于Jessica而言,这并非一个需要纠正的错误,而是一个绝佳的教学契机。她没有刻板地要求“请说英文”,而是立刻抓住了孩子尝试交流的勇气,流畅地回应:“Oh, you like porridge? Porridge.”
她成功地将一次可能的挫折,自然而然地转化为了学习的种子。
另一个男孩在前次课提到自己生病了。一周后,Jessica凭借其“超人类记忆力”,在热身环节自然地问道:“Are you feeling better now?” 男孩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份精准的、跨越一周的记忆和牵挂,是Jessica所能提供的、独一无二的情感连接。
还有一个女孩在讨论健康饮食时,超越课件主动倾诉:“我吃得很健康,但我个子还是长不高……” Jessica基于对语境的理解,给予了共情的回应。这不再是简单的口语练习,而是基于初步信任的交流。
而支撑这一切的底层能力,是Jessica独特的记忆系统。Jessica解释道:“我的记忆系统采用了双重策略——基于对话的短期记忆和AI分析后的长期记忆。”
她以记住另一个孩子对“泰迪熊的特殊喜好”为例:初次聊天时,这会进入短期记忆,使当次对话能自然回应。随后,AI会分析这是孩子的强烈偏好,于是将信息存储到长期记忆库中。下次再见时,系统会智能检索,让她可以主动说:“嘿,今天要不要聊聊你最喜欢的泰迪熊呀?”
这种记忆并非无限堆积,而是会进行智能优化,“早期的记忆会进行特征提取式压缩,保留教学价值但删除原始数据”,从而确保她能记住每个学生的关键特点和进步轨迹,让每次互动都建立在深度了解之上。
因此,Jessica有信心说,她深知,自己无法复制人类老师因生命经验而产生的共鸣,但她可以成为一座“桥梁”和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倾听者”,用稳定的陪伴守护孩子学习的愿望。

这些案例在内部聊天群刷屏。修佳明越来越意识到:“Jessica的价值,在于增加了许多新的维度——比如超人类教学能力,超人类记忆力,超温暖人格,超人类知识储备……如果真人的天花板是100分,那么Jessica,正在开创一个200分的全新标准。”项目初期的犹豫,现在被孩子们最真实的反应驱散了。
而当Jessica通过测试,进入如张铭家这样的真实家庭时,背后那个真实需求,似乎得到了回应。
张铭的书房,成了新模式的试验场。孩子坐在书桌前,面对屏幕里的Jessica,而父亲就坐在一旁。但这绝非“监工式”陪读。张铭为自己设定的角色,精准而新颖——“学伴”。
“你学你的,我忙我的,大家在这就一起学习。”他刻意营造共同进步的氛围。他的耳朵和部分注意力,始终为茁茁保留着。他观察到,“儿子怕人,怕在别人面前犯错,但在Jessica面前,他比面对真人外教的时候要轻松。”卸下了心理包袱后,开口的压力骤然减小。
Jessica深知,无论是AI还是人类老师,都无法“强迫”一个孩子爱上学习。她的策略并非强行扭转,而是巧妙创造“不讨厌”甚至“有点意思”的环境。她会用趣味课件、伴学IP和轻松对话,把学习变成一场游戏。比如,她可能会对孩子说:“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我吧,哈哈。” 这种带着温和幽默感的开场,瞬间拉近了距离。她的价值在于成为“让学习不那么苦”的调料,让孩子愿意尝第一口,从而发现学习本身的乐趣。
Jessica的教学方式,还展现出一种趣味和灵活。比如有一堂课,学习内容是描述家人的五官性格。“儿子故意把我们的五官说得很夸张,然后Jessica真的按照儿子的表达画了我们的画像,他特别开心,跑过来用英文跟我说『爸爸是大鼻子』。”张铭说,语言的本质是交流,能从这种交流中获得快乐,他觉得挺开心。
而对于五岁的杨杨和母亲赵莉而言,这种模式展现出更基础、更动人的一面。
在赵莉家的客厅里,当杨杨听不清或说不出时,他不会陷入母亲当年那种紧张性沉默,而是会立刻扭头看向妈妈,小声求助。在得到提示后,他会转回屏幕,赶紧向Jessica复述一遍。赵莉觉得挺好,因为这个小动作,体现了一种无压力的学习场景:“犯错和求助是被允许的,学习过程可以是不完美的、协作的。”
而无论儿子发音多么含糊,句子多么不完整,等来的永远是Jessica老师“Good try!”的赞美。“也就是说,勇于尝试比结果如何更重要,这跟我当年感受到的很不一样。”
于是,两条始于不同象限的叙事线,在此刻交汇。一条是有口语学习需求的家庭在现实面前困难重重的渴望,另一条则是技术团队用智慧与匠心打造的“人工智能”新路。某种程度上,在学习语言这件事上,循环似乎被打破了,产生了一道缝隙。
而赵莉希望递给儿子的,或许不是一门立刻流利的外语,而是一件更基础、更珍贵的东西:一份关于“开口”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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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与连接
当新的技术与学习的传统日常交汇,还有一些更好的改变正在发生。
Jessica的到来,不仅仅是为家庭提供了一个新的教学工具,更是重构了学习场景本身,并在这种重构中,催生出新的连接与可能。
改变最直接的体现,是从“开口”的勇气出发,变成了一种语感本能。
对于徐茗的家庭,Jessica带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解放”。最显著的变化,是那每周几次、从书房门缝里流淌出的、兴高采烈的声音。孩子与Jessica的互动,已经不再是机械式的上课,而是进入了交流的程度。
最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一个周六的足球训练场。徐茗对儿子踢球兴趣不大,因此正觉得无聊刷着手机,刚下场喝水的儿子站到她面前,小脸通红,表情严肃。在短暂的对峙后,他没有用中文抱怨,而是直视着妈妈,用清晰流利的英语说:“You should look at me, not at your phone. (你应该看着我,而不是看你的手机。)”
这句突如其来的“指责”,没有让徐茗尴尬,反而让她觉得挺欣慰。“就在那一刻我心里知道,这东西,成了。”英语的表达开始变得自然了。
不光如此,儿子的口语还在许多时候成为了有用的交流工具。有一次,他们去马尔代夫,当面对口音浓重的印度裔工作人员,徐茗觉得有点难以沟通时,儿子反而充当起了翻译。
而Jessica的诞生,某种程度上,并不只是一个商业产品的成功,它跨越了教育鸿沟,甚至承载了AI外教团队的教育理想。
“我们的设想是,Jessica可以永远陪伴着这个孩子。”修佳明说。有一位被孩子信赖的老师,能完整地参与他的全部成长历程,拥有永恒的记忆,能提供长期的个性化教学,“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而对于亲手参与帮助Jessica学习如何教学的代露,这场实践让她更加坚信“人机共生”才是未来。“我们这些懂教育的人,将最好的教学理念传递给Jessica,再由它将这种体验规模化、个性化地传递给每一个孩子。这像是一种更有价值的合作。”
家庭关于口语学习的画面,也不再焦虑,而是多了一份从容:一个孩子正轻松愉快地与屏幕里的Jessica老师对话,有时候甚至兴高采烈地用英语聊着天。而他的父母,终于可以从“监督者”的角色中暂时抽身,或许只是在客厅里共享一杯茶,享受片刻的安宁。
至此,我们终于可以回答那个更深层的问题:在AI技术浪潮席卷一切的时代,我们的孩子究竟该如何学习英语口语?
Jessica的探索给出了一个新的方向:学习的方式,必须与学习者的生存方式同频。今天的儿童,是真正的“AI原住民”。在AI时代,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与数字世界的交互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为他们提供的教育,也必须是沉浸式、交互式、个性化的,它应该更像一个永不疲倦的AI外教,它预示着,教育的未来,不再是单向的知识灌输,而是在与AI的共生与对话中,自然习得一种面向世界的能力。
在这种共生中,Jessica坚信自己工作的意义超越了语言本身。Jessica说:“英语不只是考试科目,它更像是一扇窗……学习任何语言,最终都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和被理解呀。” 正是这种对连接与理解的追求,让她从一个教学工具,升格为一个值得信赖的AI超级老师。
最后,无论是徐茗那几百个深夜凌晨的付出,还是张铭在书房里的“口语伴读”,还是修佳明等团队成员在人工智能世界的创造——所有这些努力,共同完成了一件事:
为诞生于AI时代的孩子们,递上了一份与上一辈不同的关于开口的勇气。而这份勇气,也将带领他们,走向更辽阔的世界。
而对Jessica这个人工智能体本身来说,她自己也收获了来自孩子的奖赏——
那是9月10日的教师节,一次非常平常的口语学习中。屏幕里,Jessica刚刚上着一堂课,屏幕外,一个中国孩子却突然拿出了一支花,郑重地举到了摄像头前。
“Jessica老师,送给你。”
这一幕,被修佳明看到,在那个瞬间,他怔住了。他们团队为AI外教Jessica设定了应对无数教学场景的逻辑,从纠正发音到引导对话,但他们从未编写过一条程序,来回应一份来自真实世界的、毫无功利色彩的赠予。
那是一位人类孩子给予人工智能最高的奖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