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人眼中的阿古柏入侵和左宗棠西征
2025-08-16 04:25:38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文史宴
西域本地人的晚清史
《伊米德史》是毛拉木萨(大司马按:全名毛拉·穆萨·赛拉米)在增补《安宁史》的基础上完成的一部新的历史著作,该书保留了《安宁史》的结构和体例,包括绪论、序言、第一部、第二部和后记。
阿古柏
在“绪论”中,毛拉木萨按照穆斯林作家的传统习惯,首先赞颂了真主,歌颂了穆罕默德和其他圣人,扼要地叙述了南疆地区从创世到作者生活年代的历史,叙述了清朝统一新疆和阿古柏侵占南疆的过程,交代了撰写该书的缘起,以及将该书命名为《伊米德史》的原因。
作者本人是新疆拜城县赛里木人,生于公元1836年8月23日。在讲到赛里木居民来源的时候,毛拉木萨说:他的祖辈来自赛拉姆(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奇姆肯特东部的一个小城),按毛拉木萨的说法,他的家族属于赛拉姆镇的和卓家族,是宗教人士世家,之前是担任宗教学校的老师。
合提甫和卓被回族叛军任命为阿克苏地区的乌什的统治者以后,毛拉木萨·赛拉米做了他的掌印辟和总务官。
1867年阿古柏侵略军在占领喀什尔、叶尔羌、和田以后,大举进攻阿克苏。阿克苏的起义军首领加马里丁仓促迎战,兵败被俘。与此同时,阿古柏又派人直赴乌什,迫降其统治者合提甫和卓。合提甫和卓归附阿古柏以后,被命令“立即交出全部仓库的钥匙,立即交出全部武器装备的清单",赴阿克苏听候发落。
毛拉木萨和合提甫和卓等五人一起,到了阿克苏。合提甫和卓等人及其家属被送到了喀什噶尔,而毛拉木萨则被留了下来,在阿克苏首席税收官手下做了十一年的秘书,直到1877年10月25日清军收复阿克苏为止。
清朝政府消灭阿古柏政权、收复新疆以后,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所以,他有机会在南疆各地游历,之后定居在阿克苏。但是,他毕竟为阿古柏侵略政权服务多年,难免有愧疚之心,故在晚年他写《伊米德史》时,不无悔恨地写道:“现在我这个可怜的老汉在阿克苏城的一个角落里祈祷真主,过着平民的日子。所有的赞美属于真主。”
从他为这本书命名看,他显然是受到了当时兴起的“泛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思潮的影响,因而他将此书献给了“全体穆斯林之首领和伟大的保护者奥斯曼帝国的哈里发阿布都·米吉德汗之子阿布都·伊米德”。
在“序言”中,毛拉木萨引用了一些历史学家的著作,对新疆天山南部地区从远古时期至1864年的历史进行了概述。
“序言”由六小节组成,它们的篇幅长短不一,长者上万字,短者也有两千多字。每一章节都有标题,标题均为作者对章节内容的高度概括和提炼,如“3.艾米尔忽歹达·本·艾米尔布拉吉·朵豁刺列传及其子孙和其他米儿咱伯克们在七城的统治;4蒙兀儿斯坦皇帝秃黑鲁·帖木儿汗的族谱及其后裔的叙述;5.和卓张格尔吐烈征战七城,穆罕默德·艾里汗来到喀什噶尔,喀什噶尔城的陷落,清军第二次占领七城,张格尔汗吐烈被俘与押送到北京,穆罕默德·艾里汗遣使要求放回被俘遣送到北京的穆斯林等事件”“序言”各部分的主要内容在这些标题中得到了充分的显现。
(案:作者对远古时代前伊斯兰时代的历史没有认知,作者认为世界所有民族包括南疆七城的穆斯林和汉人,都是主创世之后的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的后裔,这是天启三教的世界观)。
一代枭雄热西丁
我们可以把《伊米德史》“第一部”“第二部”看做是它的正文,“第一部”共有十六章,比较详细地记载了同治年间新疆各地的起事,特别是库车起事的原因与经过。
毛拉木萨认为起事的原因:一是苛捐杂税名目繁多,老百姓连“吃盐都要上税”。二是卖官粥爵,“那时谁有钱,不管他是恶棍、歹徒、流氓、酒鬼、无赖、赌徒都可以买官。”出钱买了官,就要用官把钱捞回来,只有钱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东西了。“
庶民被迫承担各种各样的差役和赋税,可是官吏的鞭子仍然挥舞在头上,多少人家在无情的鞭子下妻离子散,离乡背井。”由于协饷断绝,士兵生活无着,也成群结队,涌上街头,围着官府高喊:“给我们发粮响,不然就要回家或抢走官员的财产。”人们忍无可忍,终于起来反抗。“
回历1281年马赫穆哈拉木的第一天(公元1864年6月6日)礼拜六晚,在库车居住的东干人马秀尔阿、马龙·夏木西丁炳里法为首,在库车厢巴扎尔(城关外)焚烧了当地商人的店铺,杀死了可汗的官吏、士兵和商人。据说,库车人是在乌鲁木齐绿营回族提督索焕章的指令下举行暴动的,这就是新疆回民受陕甘影响的证据。
库车起事胜利后,乱民顿感群龙无首,考虑到爱玛特“懂得执政之道”,所以请他出任起义军首领。爱玛特为固山贝子鄂对后裔、郡王伊萨克长子,曾先后担任过阿克苏、叶尔羌什噶尔的三品阿奇木伯克,并承袭父亲郡王位,是库车的望族,当时正因获罪在家侯旨。对于暴动群众的请求,爱玛特誓死不从。结果,人们将他“拖出了官邸,送他离开了人间。”
然后暴动群众请热西丁和卓担任首领,热西丁和卓是额尔西丁和卓的后裔,额尔西丁是谢赫尼加*丁和卓的儿子,他们父子因引导察合台帝国的秃黑鲁·帖木儿汗皈依伊斯兰教而闻名于世。额尔西丁和卓去世后,葬于库车,其麻扎逐渐成为众多穆斯林朝拜的圣地。
库车起义时,热西丁和卓正在尔西丁麻扎以祈祷度日,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热西丁无可奈何地被扶上了白毡,接受了世代相传的加冕礼。”热西丁和卓登上了汗位,成为了库车乱民的领袖。
从第三章开始,伊米德史叙述库车起义军西征的情况。热西丁称汗后的第二天,便组织军队西征,热西丁的计划是先攻取赛里木和拜城,再拿下阿克苏,然后以阿克苏为依托,夺取喀什噶尔、叶尔羌。
热西丁计划在攻占上述地区以后,“如果浩罕、布哈拉的伟人们肯俯首称臣,那就好了,如果相反我就会给你们派援军,你们可尽力西进,攻占更多的领土吧!”
西征军在离阿克苏一百三十多里的喀喇玉尔衮地方,遭到了阿克苏阿奇木伯克赛义德率领的清军的袭击,人们落荒而逃,有两千八百多人死于非命,宗教司法官乌斯曼阿訇则被清军俘虏。
在总结失败教训以后,热西丁不久再次组织西征,任命自己的兄长加马里丁为指挥,率兵进攻阿克苏。他们首先占领了交通要道札木台驿站,然后包围阿克苏城。清军不敌,兵败。
西征军占领阿克苏城后,加马里丁被任命为该地的阿奇木伯克。占领阿克苏的第四天,热西丁又命令合提甫和卓率军攻取乌什。由于乌什城内火药库突然爆炸起火,西征军轻易得手。
1864年7月17日,受热西丁的指令,包尔汗丁合提甫和卓从乌什出发,率兵奔袭喀什噶尔。初步接仗后,合提甫和卓等便被喀什噶尔叛军首领、吉尔吉斯人思的克诱骗进城里。他们被带进了一所空气新鲜的果园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到第九天时,经过本地一些长老的调和,双方达成协议:“和卓们以后不要干扰喀什噶尔,思的克伯克也不去干扰阿克苏和乌什。12月27日,合提甫和卓等人回到乌什,出征喀什噶尔无果而终。
1865年初春,热西丁以其长兄谢赫那孜热丁和卓为总指挥,组成七千多人的西征军,攻取叶尔羌。合提甫和卓及其子马哈米丁和卓也参与了这次军事行动。
当时,叶尔羌有三种各自为政的势力:一是以原叶尔羌阿奇木伯克阿不都拉赫曼为首的地方势力,一是以伊玛目苏来曼为首的回族武装集团,一是固守叶尔羌汉城的清军。
阿不都拉赫曼首先与西征军发生冲突,但毕竟势单力薄,不久便自动退出厮杀。以伊玛目苏来曼为首的回族武装集团与西征军时战时和,固守叶尔羌汉城的清军则不时派出少量部队突袭西征军的营垒。
就在这时,一个叫尼牙孜伯克的人给喀什噶尔的阿古柏写信,请他带领军队攻打叶尔羌。在尼牙孜伯克等人的配合下,阿古柏一度攻入叶尔羌回城,合提甫和卓受重伤。
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马哈米丁和卓下令关闭城门,意在聚歼阿古柏及其军队。阿古柏仓皇逃出,跌人护城河,被其手下一个十户长救起后,回到喀什噶尔。
击败阿古柏以后,西征军与当地势力联合,开始全力攻打叶尔羌汉城。清军坚守了八个多月,直到弹尽粮绝时,全体官兵才“一起英勇自尽”。
然而,占领叶尔羌的各种穆斯林势力之间的矛盾重重、争斗不断。西征军指挥谢赫那孜热丁和卓专横跋扈、刚愎自用,致使部下离心离德。马哈木丁和卓、合提甫和卓先后离开叶尔羌。谢赫那孜热丁和卓根本无法驾驭当地的各种势力,只得弃城而走,返回了库车。热西丁发动的对叶尔羌的第一次远征,不了了之。
1866年春,热西丁派遣阿克苏阿奇木伯克加马里丁率军第二次远征叶尔羌。出发前,加马里丁夸口说:“不征服叶尔羌和喀什噶尔,抓获阿古柏(YaqubBeg),使其变成我的奴隶,让他步行走在自己的马前,让其遭受人类没有遭受过的痛苦,不达此目的誓不为尼加米丁谢赫之子。”
面对来势汹汹的库车军队,叶尔羌各种势力不战而降,加马里丁轻而易举地占领叶尔羌。他在准备了充足的粮食、武器弹药以后,集结了一支七万多人的队伍出征喀什噶尔。
然而,在汗艾里克村(今疏勒县汗艾里克镇)附近双方一接仗,加马里丁的军队便土崩瓦解。经此一役,库车方面不但没有攻占喀什噶尔,而且丢掉了叶尔羌。“花费两年多的时间用阿克苏、库车、乌什、叶尔羌和库尔勒庶民的税收所准备的弹药和其他军用物资,瞬间灰飞烟灭。”
此后,人们不再存有夺取喀什噶尔的奢望,西征到此结束。
第九、十两章,毛拉木萨叙述了马哈木丁和卓对乌什的统治和他在这一时期的经历,以及库车地方政权与和田、伊犁起事者的联系。
从第十一章开始,书中记述了库车人东征的情况。库车人的东征几乎是和西征同时进行的。东征的动议是热西丁的一次即席演说。
他对部下说:“你们中间有没有愿为阿拉的意志献身,对卡菲尔异教徒们进行圣占,谋求哈孜之荣誉的勇士?”一位叫托合提·穆哈买提的百户长应声道:“本人愿意完成这项任务。”热西丁傍了他一百名士兵,随巴哈吾丁和卓和阿依丁和卓开始东征,他们首先占领了布古尔,而后又轻而易举地攻克了库尔勒。
这时,热西丁派他的表兄伊斯哈克和卓到前线,指挥东征。东征军主要经历了乌什塔拉战役、吐鲁番战役、哈密战役。
为了攻取喀喇沙尔,东征军采取了迂回战术。他们绕道博斯腾湖,首先抵达乌什塔拉。这时,乌鲁木齐都统平瑞为镇压库车而组织的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刚好也到达这里。双方一接触,清军便陷入包围之中,结果大部被歼。
东征军取得乌什塔拉战役的胜利以后,直逼喀喇沙尔城下,他们一面说服卡尔玛克兵保持中立,一面火攻,夺取了喀喇沙尔。
当伊斯哈克和卓在喀喇沙尔城下作战的时候,吐鲁番的暴动者已经将清军围困在了新城之内。所以,东征军抵达吐鲁番以后,就和当地的暴动者汇合在一起,加紧进攻新城。然而久攻不下,双方进入相持状态。
这时,乌鲁木齐的回民首领妥明、索焕章向伊斯哈克和卓求援。于是,东征军便分出一部分兵力奔赴乌鲁木齐。经过反复撕杀,攻克乌鲁木齐满城以后,东征军与当地暴动者一起,又陆续占领了吉木萨尔、古城(奇台)、玛纳斯、乌苏等地。
1864年冬天,各路东征军重新汇集吐鲁番,双方仍然处于相持状态。这时,守城清军已经坚守了八个月,弹尽粮绝,“只得吃狗、驴、猫,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和卓召回了布置在布亚艾热克堵击的军队,向城里的人传话:“你们可以离城回北京了,我们已经让开了路。”可是,“克塔依离开城市抵达布亚艾热克时,一部分被消灭了,一部分成了俘虏。”
吐鲁番城被东征军占领后,居住在鲁克沁的伊布拉音汗、伊普祖拉汗、尤里巴斯汗、沙赫马合热木等和卓伯克们举起了反抗伊斯哈克和卓的旗帜,他们向百姓允诺,一定能赶走库车的和卓们。
伊斯哈克和卓派出军队平叛,但全军覆没。于是,他亲自率一万五千人的军队进行讨伐,经过多次搏杀,伊斯哈克和卓最终获胜。至此,吐鲁番战役完成。
1865年6月18日,伊斯哈克和卓进军哈密。其实,在此以前,清军固守的哈密新城已经被当地的穆斯林攻破。所以,伊斯哈克和卓到哈密后,除与哈密王交往外,主要目标是进攻巴里坤,他苦战后难以拿下巴里坤,此时传来了热西丁要求伊斯哈克和卓撤军的训令:
“训令的内容在士兵当中相互传开了。此时他们思念着自己的家乡、父母、妻子,听到消息后,他们没有兴趣继续作战,而想赶快回家。他们向和卓哭求迅速返回,这支常胜军的纪律,刹那间松懈怠尽,使和卓们大为惊恐。”
伊斯哈克和卓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库车,“他将哈密献给了哈密王,将乌鲁木齐送给了索大老爷和妥明,把吐鲁番委托给了阿依丁和卓,将库尔勒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帕茹合夏合和卓,将布古尔封给了塔衣尔哈孜伯克。"东征到此也就结束了。
第十五章叙述了伊斯哈克和卓出征叶尔羌、喀什尔反抗阿古柏的斗争过程。在伊斯哈克和卓率军攻打巴里坤的关键时刻,热西丁向他发出训令,声称:“今吉尔吉斯、克普恰克占领了喀什噶尔、叶尔羌。那里的和卓们都逃了回来,许多武器弹药和财富落到了他们手里,望接到训令后赶快回来,从安集延人和克普恰克人手中夺回两城。如果时机已过,敌人强大后果不可预料。”
所以,伊斯哈克和卓返回库车后,便率军出征叶尔羌、喀什噶尔。他首先以凌厉的攻势,一举攻克叶尔羌新、老两城,准备向喀什噶尔进军。
然而,这次他中了阿古柏的圈套。阿古柏采取迂回战术,首先占领了巴楚,切断了伊斯哈克和卓与后方的联系,然后直逼叶尔羌城下,用猛烈的炮火攻击他的军队。伊斯哈克和卓被迫与阿古柏和谈,并且屈地接受了和谈条件。最后,他返回了库车,“准备面对现实,祈祷真主的保佑。
”在书中“第一部”的最后一章即第十六章中,毛拉木萨分析了库车政权灭亡的原因。
阿古柏麾下的安集延士兵合影
阿古柏入侵始末
《伊米德史》“第二部”共有二十章,主要叙述阿古柏侵入新疆建立侵略政权及其灭亡的过程和清朝政府收复新疆及其对南疆地区的统治。有关阿古柏侵入新疆建立侵略政权及其灭亡的内容,毛拉木萨用了十五章的篇幅进行记述。
第一章记述了阿古柏和布素鲁克和卓入侵喀什噶尔的经过。阿古柏是浩罕汗国的一名军官,因躲避对手的追杀,逃到了费尔干纳地区吉尔吉斯首领阿里木·库里处。
此时,正值吉尔吉斯人思的克等在喀什噶尔举行暴动并取得了胜利,所以派出使者,“请求浩罕汗把一个和卓后裔送去,以便把他扶上王位。”于是,阿里木·库里决定派张格尔的儿子布素鲁克汗去喀什噶尔。
同时,他对阿古柏说:他已经接到了布哈拉艾米尔的命令,要求马上处死阿古柏。如果不执行命令,“布哈拉强大的军队将会降临费尔干纳”。恐怕你再没有余地继续住在费尔干纳了,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到喀什噶尔去避难,布素鲁克和卓对执政和军事一无所知,你赶快动身赶上布素鲁克汗和卓吧!”就这样,阿古柏到达了喀什噶尔。
第二章记述了布素鲁克和卓对喀什噶尔等地的统治,以及他被阿古柏罢黜的经过。
由于阿古柏和布素鲁克及其部下产生矛盾,“阔什别吉(阿古柏)向布素鲁克汗的部下打开了诱惑之门,给他们馈赠了服装,散发了金币。结果,布素鲁克的部下全部顺从了阿古柏。”
“布素鲁克汗吐烈原来有一支约六百人的卫队,在阿古柏慷慨馈赠的诱惑下,这些官兵也同样投奔了阿古柏。继续留在吐烈身边的已不足五十人。当阿古柏将布素鲁克汗吐烈迁居英吉沙尔的时尽,使和卓们大为惊恐。”
第三章至第七章,记述了阿古柏占领叶尔羌、巴楚、和田、乌什、阿克苏、库车、库尔勒等地的经过及其对上述地区的统治。阿古柏在占领七城以后,便“以赴麦加朝觐的名义将布素鲁克汗吐烈放逐他国。”从此,和卓后裔在新疆的活动就销声匿迹了。
第八章至第十一章,记述了阿古柏侵入吐鲁番、乌鲁木齐等地的战争。
1870年,割狙腾鲁木齐的回民首领妥明下令进攻库尔勒、库车。妥明的军队首先在乌什塔拉地方击败阿古柏的军队,然后直逼库车,并一度攻人城内,“整个库车城池刹那间便成为东干军队肆意掠夺的场所,库车难民成群结队地沿裕勒都斯、穆库尔(Moqur)路逃往阿克苏城。”但是,妥明的军队很快撒出了库车。
对此,阿古柏愤恨不已,严厉地惩处了有关人员,宣布亲自率军出征吐鲁番。阿古柏首先攻克托克逊城,然后直扑吐鲁番在亚尔地村(今亚尔乡)安营扎寨。
为了抵抗阿古柏的入侵,妥明派谴一万七千人驰援吐鲁番,并与城里的八千士兵汇合在一起,向阿古柏的营垒发动攻击。结果,遭到疯狂反击,妥明的军队全线溃败,不得不退守城内坚守。
吐鲁番城被围困了九个月,由于伤亡过重,守军在马仲马人得的率领下投降阿古柏。
阿古柏在吐鲁番得手后,于1870年10月10日率军向乌鲁木齐进发。在乌鲁木齐南郊的柴窝堡地方,双方展开混战。妥明的军队先胜后败,相继向乌鲁木齐溃退。
“前线失利的消息传来后,妥明萌发了一种荒谬绝顶的念头,令征集近一万名男女儿童,让他们手捧《古兰经》,高声朗读着经文向阿古柏军队迎面走去,想以此阻止冲杀而来的阿古柏军队。疾驰而进的艾米尔阿布都拉和百户长牌孜(Payzi)等人率领的士兵们根本无视这些儿童,纵骑在这些孩子们的身上踩踏而过。”
乌鲁木齐的城池完全处于阿古柏炮火的直接轰击之下,妥明被迫投降。紧接着,古牧地(今米泉县)、呼图壁、玛纳斯相继被阿古柏占领。
至1871年底,阿古柏侵占了新疆大部分领土,“他的疆域东至古牧地,西至色勒库尔,东西长百天路程。北从冰达坂和扎卫克,南至喀朗古塔格总八十天的路程。他在这块广阔的疆域里包括乌鲁木齐在内的三十四座阿奇木级城镇做了十四年的独立统治者。”
第十二、十三章,记述了阿古柏的灭亡及其对新疆各族人民的统治、剥削和压迫。在第十四、十五章记述了阿古柏的继任者艾克木汗和阿古柏的两个儿子伯克库里、海克库里的相互倾轧及其失败的过程。1877年12月,清军第二次攻克喀什噶尔,“结束了阿古柏及其家族在七城的统治。"
第十六章记述了和田阿奇木伯克尼牙孜的活动。尼牙孜系叶尔差人,曾在叶尔羌阿奇木伯克阿不都拉赫曼手下任职,后来归降库车。阿古柏占领叶尔羌后,他又成为阿古柏的夏哈吾里。阿古柏占领和田后,尼牙孜被任命为阿奇木伯克。
尼牙孜在和田执政十二年,和阿古柏“表面上非常亲近,但在暗地里却各自寻找着消除对方的佳机。”1878年1月,清军到达和田。尼牙孜因献城故,又被任命为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但不久,他便阴谋发动叛乱,事泄后被捕,后服毒自杀。
显然,毛拉木萨对尼牙孜的反复无常和恶劣的品质厌恶至极,他“叙述这些事的原因,是为了教训以后的百官。”
第十七、十八章记述了阿古柏统治时期的著名宗教人士、学者、著名人物,以及作者本人的谱系、经历等。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阿古柏统治时期的一些官员的情况。
第十九、二十章记述了清军收复南疆各地的情况及清朝政府对上述地区的统治。清军收复新疆得到了各族人民支持,清军吊民伐罪,毛拉木萨说:“伟大可汗的胜利之军,从吐鲁番出发,直至收复喀什噶尔,没有一个人去阻拦他们的道路,向他们发射子弹,而是恭敬地欢迎他们并竭尽全力执行他们交办的公务。”这是清军迅速取胜的根本原因。
阿古柏与奥斯曼苏丹
阿古柏政权和英国和俄罗斯存在不同程度的勾兑,比如购买武器装备,签订通商条约(几乎没有关税,默许两国在南疆安置暗桩等等)。但是影响最大的,还是和奥斯曼土耳其的宗藩关系。
沙俄征服中亚
1868年,俄国的势力覆盖了整个中亚地区,阿古柏感到压力沉重。这时,雅古甫汗来到了喀什噶尔,规劝阿古柏“向世界的哈里发、天房的仆人、穆斯林的领袖阿布杜·米吉特之子阿布杜里艾则孜(大司马按:通译阿卜杜勒·阿齐兹)派遣使者,臣服鲁木(大司马按:鲁木即罗马,指奥斯曼帝国),归顺于他”。
最初,阿古柏犹豫不决,但当他得知“哈里发始终没有真正获悉在东方正在弘扬伊斯兰教的伟人的名字”的时候,便决定与土耳其建立联系,企图利用宗教来取得新疆南部地区人民对其统治的认同。
阿古柏还通过外交操作
获得奥斯曼土耳其的认可
阿古柏为何要与土耳其建立宗主关系,且大肆进行渲染,大张旗鼓地举行一连串的庆祝活动,而且还要发行一种带有阿布杜里艾则孜头像的新硬币?
一是想利用土耳其与俄国的矛盾,用土耳其牵制俄国;二是借助土耳其苏丹阿布杜里艾则孜的光环,把自己打扮成“弘扬伊斯兰教的伟人”,用宗教来取得新疆南部地区人民对其统治的认同;三是想取得土耳其的实际支持和援助。阿古柏与土耳其的密切关系自然引起了俄国人的不满。
阿古柏与土耳其建立关系,对阿古柏来说的确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情。土耳其的武器弹药不断运到喀什噶尔,土耳其的军事人员也开始为阿古柏训练军队。
库罗帕特金说:托克逊的阿奇木伊斯拉木就告诉他,在1875年底,土耳其通过印度给阿古柏就送去了七百八十箱大炮弹药和来福枪弹药。库罗帕特金还证实,在喀什噶尔有一家土耳其人办的工厂,“生产扳机枪枪弹用的质量很好的底火。”
毛拉木萨在书中说:在阿古柏的八名主将中,就有土耳其派来的穆罕默德·阿凡迪、哈勒力·阿凡迪等人。他们指挥了阿古柏侵略吐鲁番、乌鲁木齐的战争。尤素甫·阿凡迪则为阿古柏训练骑兵。
土耳其对阿古柏的支持,自然也赢得了阿古柏的效忠,凡事都要向土耳其苏丹请示报告。土耳其人穆罕默德在《喀什噶尔历史》一书中称:1874年,土耳其王阿不都里·艾则孜向阿古柏发出第二道诏书。在这道诏书中,阿不都里·艾则孜对阿古柏“为哈里发祈祷,以哈里发名义铸币,愿将一切归依哈里发”,表示“无限珍视与嘉许”,并答应阿古柏在他之后,王位由他的儿子世袭。
看来,土耳其苏丹阿布杜里艾则孜还真的发号施令起来了。他为什么对阿古柏如此感兴趣,除了与俄国对抗的因素,恐怕与泛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不无关系。
1875年,清朝政府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率军收复新疆。阿古柏慌了手脚,自然想起了主人奥斯曼帝国。所以,毛拉木萨记述说:“从东边传来了可汗秦出兵收复七城的消息。阿古柏召集百官说:我建议派使者到穆斯林的艾米尔、世界之帝奥斯曼苏丹那里请求援助,只是因为清军进军神速,此事才没有发生。
阿古柏政权灭亡的原因
对于伪政权败亡的原因,作者的直观感受是阿古柏过于残暴,喜欢杀人,而且是无缘由的折磨人。
有一个库车的玉素普伯克很会阉马,但是费尔干那盆地的人喜欢骑公马,有一次阿古柏问玉素普是如何骟马的,玉素普在演示一番之后,阿古柏问他马厩长你学会了吗,马厩长说学会了,然后阿古柏就让马厩长去阉割玉素普,玉素普成了阉人之后过了两天就死了。
此外,作者对于阿古柏在男女关系上穷奢极欲非常不满,认为这很有问题:阿古柏一共有维吾尔族,汉族,回族,蒙古族,哈萨克族,克尔克孜族的后宫600人,在南疆七城各地都有后宫,很多女子临幸一次之后就不过问,然后这些后宫女子就和年轻卫士有染,阿古柏知道之后就把有染的人都扑杀了。
每次出战阿古柏都要带上10~15个移动木屋,里面装在他的妻妾,一旦发泄完毕就把女人赏赐给手下将领,作者非常看不下去,甚至生气地质问是那条教义让他拥有如此多的妻妾。
因为连续征战,很多维吾尔人对于阿古柏动不动发动旷日持久的“圣战”的行为产生厌烦,感受到压力空前巨大,比如作者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在喀什噶尔,一个人在一个聚会上不停地叹息,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以前弘扬伊斯兰活动持续六个月或一年就结束,哪有十四年的弘扬活动,因为时间太长我也累了。”(作者注:差不多绿洲居民对于战争的最大忍耐时限就是半年到一年)
相比之下,清朝军队的表现比阿古柏要好不少,甚至在清军大举进入之前,当地百姓就开始怀念以前满汉官员的统治,在当时喀什地区伽师县,老百姓将“克塔伊”会打回来当成好消息来传播:
“据说喀什噶尔的伽师,有一位农民正在耕种时,另一位过路人问他说:“哎朋友!您在这里种什么?”农民答:“还要种什么?种的是克塔依。”问话者非常高兴地走了。不到六个月,此地到处都是克塔依人扎营驻军。听说他们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城池。
当时,只要两个人聚集在一起就谈起克塔依人(汉人)要来的真假话题,使自己高兴。”
左宗棠西征军的高效率
因为作者没有现代军事知识,而且是穆斯林战败,所以作者对此颇有隐晦,和之前细致描写阿古柏的军事行动细节不同,作者对清军进入南疆的神速语焉不详,不过这一过程的细节,我们可以通过俄罗斯方面的间谍情报加以补充。
在左宗棠西征之前,俄国对新疆局势保持了高度关注。俄国外交官和军事侦察人员多次深入新疆,搜集情报,并向圣彼得堡提交报告。
根据俄国总参谋部档案记载,俄国军方认为从鸦片战争开始,和太平天国起义已经削弱了清朝的国力,清廷在西北的统治已经崩溃,阿古柏政权的存在符合俄国在中亚的利益,因为一个分裂的新疆可以削弱清帝国,并为俄国进一步渗透提供机会。
左宗棠的运输马车
然而,动乱和阿古柏的坐大让伊犁地区的塔兰奇人(维吾尔人的一支,被准噶尔人抓到北疆地区的屯垦农民)受到启发自己建立了小型政权,和俄罗斯人对抗。阿古柏的行为让俄罗斯人担心,南疆会成为浩罕流亡贵族复国的后盾,反向对俄国统治下的中亚输出不稳定因素。
此外,左宗棠的军事行动打破了俄国的预期。俄国驻伊犁领事К.А.斯卡奇科夫(К.А. Скачков)在1875年的报告中指出,左宗棠的军队“组织严密,后勤保障远超预期”,并认为清军有可能重新控制新疆,左宗棠的成功将改变中亚的力量平衡。
左宗棠的军事行动以“缓进急战”为核心,注重后勤保障和民心安抚。他在出征前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包括屯田、修筑道路和建立补给线,这一策略在俄文档案中得到了详细记录。俄国总参谋部1876年的报告特别提到,左宗棠的军队“不像传统的清军,而是采用了类似欧洲军队的纪律和战术”。
普尔热瓦尔斯基(Н.М. Пржевальский)在《蒙古与唐古特地区》(?Монголия и страна тангутов?)中评价:“左宗棠的胜利并非偶然,他的军队在装备和训练上均优于阿古柏的部队。”普尔热瓦尔斯基特别强调了左宗棠对火炮的运用,认为这是清军能够在短时间内攻克吐鲁番等要塞的关键。
此外,俄国军事观察员对左宗棠的“以农养战”政策表示惊讶。清军在进军途中开垦荒地,种植粮食,确保军需自给。这一做法在俄国中亚远征军的报告中被称为“东方智慧的体现”。
左宗棠收复新疆大部后,伊犁仍被俄国占据。清廷与俄国就伊犁归属展开谈判,最终通过《圣彼得堡条约》收回伊犁,但付出了部分领土和赔款的代价。俄国外交档案显示,俄国最初试图以“保护当地居民”为由长期占据伊犁,但左宗棠的军事压力迫使俄国让步。
此外,俄罗斯人也注意到:清军有意识地利用维吾尔人和浩罕人之间的矛盾加速敌人的瓦解,而且建立起了比阿古柏统治后期更好的秩序。
学者А.Н.库罗帕特金(А.Н. Куропаткин)在《俄中边境问题》(?Русско-китайский пограничный вопрос?)中写道:“左宗棠的军队在新疆的存在,使俄国意识到继续占领伊犁将面临战争风险。”俄国最终选择谈判,部分原因是左宗棠的军事能力让俄国军方认为“直接冲突的成本过高”。
作者为清朝皇帝辩经
后来随着清军大举进军,作者开始为清军“辩经”,比如论述满清皇帝的合法性,以及其坚韧地对抗外国侵略的行为:
“虽然可汗秦(中国皇帝)周边的俄国、德国、英国、意大利等国皇帝曾经对大可汗进行侵略活动,但是大可汗在他们面前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呈现出自己的雄壮没有低头。其他皇帝就像一条小河一样冲撞大山,但无法动摇它,它们将慢慢地平静下来。可汗秦国强地广的另一个原因是与秦可汗实行的爱民和公正政策是分不开的。我们从他的行政划区就可以看到秦国疆域的如此之大,秦可汗一般在五万到十万人居住的地方任命一位办事大臣,八位办事大臣管辖的地域里设一名钦差大臣,四位钦差大臣上面设一名将军,两名将军上面设一名总督。据说大可汗的江山总共设了二十名总督,每个总督管辖的疆域被称为省。一个办事大臣手下有两名知县管理土地。按这个计算,大可汗有二百三十六名办事大臣管理的土地。我(毛拉木萨)在这本书中已叙述了阿古柏的威望和疆土。狙桃所知,阿古柏只统治了一个办事大臣管辖范围那么大的疆土。总之。由此完全可以看出大可汗疆土多么广大。
大可汗自古以来为了确保领土完整,反对外国侵略,对自己庶民百姓以及邻国百姓的生命和财产从未进行掠夺,尽管周边邻国派出使节污大可汗,胡言乱语,大可汗还是以稳重的态度接待使者,表示自己的友好态度。如果自己手下的官员被免职不会追加罚款,也不没收他们用各种渠道搜集的个人财产,在他们的理念上认为免职相当于砍头,如果庶民百姓不反对可汗,从事各行各业的话,可汗也不理会百姓们在做什么。在可汗的风俗上如果不知他们习惯的人犯了错误,能说一句好话表示自己对这种习惯一无所知就不追究责任,并可以原谅他。他们绝不勉强让别人学习自己的习惯,允许宗教信仰和教派林立。只要你坚持自己的信仰,他们不会让你改宗。如果没有人上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追究他人的责任。一旦有人上诉,他们将非常仔细地对事件进行调查、审讯并作出判决。以上我们所说的那个大可汗因严格要求自己和实行公正政策,所以他的统治持续到现在。无论是哪国皇帝,只要他们实行爱民政策,严格控制自己百官的言论和行动的话,主将会保佑他,帮他打败所有敌人。”
因为清军收复南疆之后,主要是承办恶首、对于从恶既往不咎,而且作者没有实质性的罪恶,清军也没有干涉南疆宗教阶层的其他活动,所以作者得以安度晚年,甚至还在书中为清朝皇帝祈祷,祈祷阿拉能击败清帝的所有敌人。
《伊米德史》的成色
本书的可取思想:以民为本
作者虽然是阿古柏伪政权的统治阶层,但并没有为虎作伥,反而是站在传统穆斯林的道德角度,批判包括库车的热西丁和卓、阿古柏等人的穷凶极恶压迫普通人的行为,作者不断引用《布哈拉圣训集》等作品,批判所有统治者(后来还隐晦地提醒清朝官吏不要重走前两者地老路,希望清军能够延续当初推翻阿古柏时的公正):
“可怜的庶民只有把苦衷哭诉给真主,祈祷真主指给一条出路。庶民的祈祷被真主接受,真主让库车和卓发难,所有的庶民百姓欣喜若狂,开始走向安宁生活不久,库车和卓们也开始剥削百姓。庶民百姓又一次祈祷真主,请求真理。真主接受庶民的请求,派遣了穆罕默德·阿古柏。七城百姓摆脱库车和卓们的统治,又落到了阿古柏的魔爪。人们承受不了严重的赋税,再次祈祷真主请求真理。伟大的真主再次接受庶民的请求,派了帕合普尔秦的官员,结果,帕合普尔秦官员再次继承了祖辈的地位、权力和财产。可汗秦收复七城时,此地百姓以及以前的官吏就像已故的亲人复活一样万分高兴。这一事件的细节前面已有叙述。”
作者在为本书封笔之前特意强调了一句:
本人写这一段内容的目的,是为了提醒官吏不要丧失人性。要记得爱护普通人,否则政权必然再度易手。
作者的这段描述,其实和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时代的楼兰人很像:汉武帝问责为什么楼兰人经常在汉朝和匈奴之间横跳,楼兰王的回答是:小柄在大国之间,不两属无以自安。
对于一整个变化无常的世界局势,作者目睹了库车维吾尔族宗教领袖的起事到全疆动乱,再到阿古柏突然崛起,最后到清军回到南疆重整秩序,作者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世界就是一个老太婆,但是总是将自己打扮成年轻的美女,然后在不同人之间,让他们感受爱情的恩惠,转来转去投怀送抱。”
这样的感叹其实和汉唐时代楼兰、龟兹、于阗、疏勒等国的感叹没有本质的区别。
本书中的地理志、民族志的部分
本书中其他比较有意义的部分,就是对于南疆地理、物产和民俗的描写,作者准确地概括了南疆各城市人的性格和各地风土人情:比如和田人倔强坚韧,库车的古称是“龟兹”,库车人温文尔雅有教养、阿克苏盛产水果蔬菜、吐鲁番人性格诚实谨慎、没有诡计,喀什久负盛名,居民善于经营手工商业,敬纳天课等等,这些对性格的描写,在今天的南疆地区都可以看到。
从知识光谱上看,作者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本书中涉及到了伊斯兰文明解释世界观的内容
作者也很清楚佛教时代的一些情况,比如作者知道先知还在世的时代(唐朝初年),撒马尔罕和撒马尔罕以东的区域还没有绿化,信的是其他宗教。作者知道某些古代的麻扎里能够挖出以前人的木乃伊干尸和佛像,只是作者对此非常排斥,认为挖掘古代异教徒的麻扎获得财富,或者崇拜异教偶像是教规禁止的,不建议人们这么做(案:反过来证明了这种行为在当时很普遍,比如古代于阗国确实是用金叶子装饰佛像,挖古代遗址确实能挖出财富);比如吐鲁番地区是新疆最晚接受伊斯兰教的区域等等。
对于距离很近的中国文明,维族知识分子注意到了中国文明和自己的区别,对于巨大的差异,其实本书中展现的是维吾尔知识分子试图解释一些文化差异和民族来源,比如作者记载是唐王汗(唐朝皇帝)派遣中原人去阿拉伯人那里求取ysl,这样就有了中原的绿色人群,也就是东干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原很早就有了msl(案:其实这个模糊记载的时间线大致没有错,YSL确实是在唐朝时传入中土的)。
比如作者知道亚历山大东征中亚、帖木儿东征明朝等众多世界历史的大事件,作者也清晰地知道包括东罗马和波斯帝国的长期拉锯战,罗马占据上风,然后阿拉伯人趁机崛起,最后征服广大地区的世界历史知识。
在本书的最后篇章中,由于清军已经收复新疆,所以作者不自觉地为清军辩经,他举了帖木儿准备东征明朝,但是在大军走到讹达拉的时候帖木儿因为狂暴病逝,作者以此论证中国有安拉赐予的保护在庇佑,所以在面对外敌入侵的时候能逢凶化吉。
但值得关注的是,作者对波斯-拜占庭-阿拉伯古代史的认知准确度,是要高于对明清中国历史的认知的,作者对清朝中后期之前的中国历史可以说是毫无认知,但是对远在西亚1000多年前的事情却了如指掌,这是因为整个穆斯林的世界地图模型就是以两河流域为主视角和中心的。
我们参考中世纪维族学者马赫穆德-喀什葛里的世界地图来看,阿拉伯世界就位于圆形地球地图的中央(案:圆形世界地图的观念来源于古希腊,古希腊认为大地是圆形的,阿拉伯人继承了这一绘图技术和世界观,所以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地图和中世纪地图都是圆形的),东方虽然距离很近,但是却位于地图的边缘,这证明了作者真实的文化倾向和世界观结构。
中世纪维族学者的世界地图
东方在最顶上
因此往深了说,其实清军进入这一区域面临着巨大的文明冲突:在msl的世界观中,统治的合法权来源于主,主通过圣人的后裔影响人民,圣裔往往是军事和宗教领袖,教法和经书是对世界万物的唯一合理解释。这样的世界观和中原的”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完全不兼容的。
所以,乾隆皇帝没有获得伊斯兰式的尊号(案:有蒙古、满洲、中原和西藏的身份,但是唯一没有伊斯兰式的尊号),因为满清对南疆的征服和统治合法性无法用msl的经书解释;对应的,接受满清庇佑和册封的吐鲁番额敏和卓之子在木纳尔清真寺前的碑文上,汉文是对乾隆皇帝的感恩戴德,但是察合台文的内容是歌颂主赞美主,这就是巨大世界观冲突的具体表现。
额敏和卓造寺石碑,汉文内妊酞“大清乾隆皇帝旧仆吐鲁番郡王额敏和卓率□扎萨克□苏赉?等,念额敏和卓自受命以来,年享八旬三岁,□□上天福庇,并无纤息灾难,保佑群生,因此报答天恩虔修塔一座,费银七千两整。爰立碑记,以垂永远,可以名教。恭报天恩于万一矣 乾隆四十□年端月 吉日谨立”。察合台文所载内容大致为:在安拉的允许、恩赐和帮助下,在年满83岁的时候,为感谢真主,以善良且无限尊敬的心修建了这座有福祉且美丽的清真寺和塔。
有趣的是,本书中对于其他民族改宗或者加入维族似乎不排斥。
比如在喀什汉城保卫战中被俘虏的清军将领何步云和他手下的士兵,阿古柏都让他们改宗,然后让何步云当了自己的老丈人,起了穆斯林教名”库来达“(案:老丈人还能继续领兵),改宗的满汉士兵被叫做”英吉维吾尔人“,也就是“新维吾尔人。”(案:英吉是新的意思,英吉沙就是新城的意思)对于游牧在焉耆县地区的某些蒙古部落,阿古柏好像也做过强行改文化改宗的尝试。
作者世界观和本书的叙事基调
本质上和现在我们看到的维吾尔族音乐艺术一样,悲怆、悲哀和孤独是这部作品的底色。因为在作者的眼中,南疆“七城”地区从主创世到有历史记载的时期,都见证了各种各样的外来征服者轮换进入,到了作者的年代,传统道德在先进的军事技术和大国博弈中非常软弱无力。
阿古柏这样的人一度带来了希望,但是阿古柏为了暴兵,极大地牺牲南疆经济。为了解决养兵的财政困境,阿古柏巧立名目,疯狂增加税率;为了增加人口+收税,阿古柏在喀什制造了瞠目结舌的“新娘巴扎”:所有在喀什逗留三天以上的外来人口都要找一个本地老婆,女子来源于负债无力偿还的本地家庭,或者战争中掠夺的其他民族女性,或者是之前支持清朝的家庭。
这一过程中伴随着大量的性暴力和性变态行为,这些内容来源于同时代俄罗斯人的记录和间谍活动,内容过于黑暗所以不在本文赘述。
因为这样的内妊剔法用传统道德解释,而且如果记载了这些东西无疑是自我打脸(案:护卫教法的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因此作者其实也回避了一些他不认同乃至痛恨,但是却冥思苦想找不出合理解释的事情。
最后还是清朝军队回来貌似又变得公正了一些,可是作者按时清军回来之后,一些事情又在变得不公正了。
一系列变故其实是极大冲击了作者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因为深刻感受到了时代巨变,但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是各路异教徒一次次取胜,阿古柏先胜后败,唯一的希望奥斯曼土耳其也没来得及干涉(案:作者去世了10年左右,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崩溃),普通人承受了巨大的苦难却只能呼唤主来主持正义,因此整本书渗透着深刻的无力感和悲哀情绪。
也是因为预感传统知识会失传、旧道德会崩溃,七城地区正在’礼崩乐坏“,穆斯林会在以后遭受轮回性的军事失败,所以作者从世界诞生开始书写这部著作,在想尽可能保存历史,保存一种世界观和叙事体系的同时,也因为经历了巨变之后感到疲惫和失望,因此在最后留了一句话:希望新来的管理者能秉持正义,然后就合上了书卷。
本书注定无法大规模流传的原因
因为整本书流露出了很明显的泛突厥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
前者表现为书的名字就是作者献给当时的奥斯曼苏丹阿卜杜勒-阿齐兹一世的作品,书中很明显的将中亚视为突厥人的天下,当年东征的亚历山大在中亚遭遇的斯基泰部族也被作者理解为是远古时代的突厥人,作者认为当时古典时代的“突厥人”是唯一英勇抵抗亚历山大东征的民族。
在阿古柏政权行将崩溃、即将被清朝击败的前夕,阿古柏拒绝了英国和俄罗斯的利益交换方案,选择遣使向奥斯曼苏丹求救,希望苏丹派遣一个王子带领几万人的远征军接管七城地区,自己可以退位,然后实现去两圣地朝拜的夙愿。
这本书中流露出的泛突厥主义倾向,其实是当时维吾尔知识阶层的一个缩影。作者本身是一个受过传统伊斯兰知识训练的知识分子,但是在对内政外交的态度上已经流露出了以土耳其为师傅和保护人、模仿对象的明显倾向。
后来略晚的时代,因为文化和语言上的相通性,沙俄喀山地区的鞑靼人和鞑靼社区又启蒙了一批前往俄罗斯留学的维吾尔青年,从此时开始泛突厥主义开始流入南疆地区。
在清朝灭亡前夕的时间节点,本地一些富裕的维吾尔地主、企业家都是请的土耳其家庭教师来上课教学,或者在他们资助的学校里面也是请了一些中亚和土耳其的老师,和叶儿羌汗国时代不断有中亚的苏菲和圣徒来到的情况非常类似。
实际上今天只要深入南疆地区就会发现土语和土剧在民间非常流行,本地人可以无缝对接地看土耳其电视剧《辉煌世纪》这样的内容。零几年的时候一些当地民企的奖励就是奖励员工去土耳其旅游,或者是去沙特朝圣。
作者献书的对象就是奥斯曼苏丹
阿卜杜拉·阿奇兹一世
后者体现为作者整体上对于阿古柏等历史人物的评价:哪怕这些人有过暴虐好杀、不公正压迫普通人的情况,甚至对维族的伯克、贵族施加暴行,但是一旦这些人做了弘扬宗教,整修寺庙,创立学校,修缮麻扎的行为,作者都大加赞赏。
对于宗教人士和世俗统治者支持宗教法的行为,比如对于阿古柏推行严格的沙里亚法,禁止了负面行为(赌博,养鸽子,斗鸡,斗石,打架,欠账)和正面行为(音乐,舞蹈,绘画),作者的态度也是赞赏的,认为这是“让狼和羊在同一个碗里喝水。”
阿古柏早期进入南疆的时候做了一些笼络人心的举动,比如有一个军官抢了老太婆的酸奶没有付钱,老太婆亲自找阿古柏伸冤,阿古柏下令将军官的肚子破开,发现里面有消化了一半的酸奶。
阿古柏本人尊师重教,对于背诵绿色圣经背诵好的学生就会奖励衣服和金币。
而且对于穆斯林方面获得胜利,具体是浩罕人和维吾尔人的胜利(东干人-回人都不算),作者不惜赞美称颂之词,宣称这是伊斯兰的旗帜重新升起了,是对克塔伊暴行的“清算”。
作者也不乏首鼠两端之处,比如同一个章节里面,前面给阿古柏说好话,后面给清朝皇帝唱赞歌。
此外,让这本书注定无法在汉文世界中大规模流传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涉及到诸多维吾尔人和满-汉冲突的描写和态度。
虽然在本书最后作者也在为“入关成功”的湘军辩经,认为满清皇帝勇猛无敌,面对“英吉利,法兰西,意大利等弗朗机诸国”的进攻像雄狮一样坚强,努力的抵抗外辱,作者也承认湘军在南疆重整秩序之后社会更加公正了,比阿古柏统治后期要好很多,还在书本快结尾的时候为满清皇帝祈祷、祈祷他击败所有的强敌(案:祈祷在无意间又涉及到满-汉矛盾,但是在回部和满-汉军队整体对立的背景下,作者并不清楚满汉之间的矛盾);但是本书还是涉及到不少阿古柏入侵初期对满-汉军民的屠杀,实际上在维吾尔人眼里满-汉都是压迫者、入侵者。
左宗棠的西征军
而且,这个译本中有一个细节,也是翻译者的圆滑和周全之处:那就是全书没有处理对“克塔伊”的翻译。
中亚地区对中国的称呼,在最早的年代也就是汉晋时代,就是秦(Chin),中国人被鄯善等国人、于阗国人称为秦人,这在佉卢文简牍中非常明显,这比起指代不明的赛里斯其实更准确,因为鄯善的佉卢文文献中明确提到有秦人会带着丝绸从东边过来。
突厥人对中国的称呼是Tab?a?,可能是拓跋氏、或者来源于唐家子。
后来随着西辽帝国的建立,一些国家对中国的称呼变成了契丹的各种音变。
所以“克塔伊”这个词本质上很可能来源于“契丹”,是回部对东来的中原人的称呼(对蒙古的称呼是卡尔玛克或者蒙古,对回族的称呼是东干,对柯尔克孜族的称呼是布鲁特)。
代入到本书的语境之中,实际上在作者眼中,克塔伊和浩罕、俄罗斯一样都是外来者,而且从实际的情感倾向和前后文指代来看,克塔伊与其说是翻译为“汉人”,倒不如翻译为“以满汉为主体的中原(国)人”,
这种心态其实正是当时南疆回部对中原和自己关系的比较真实的看法,他们实际上是自外于中原的。对于现在的主流叙事而言,如此具有解构潜质的叙事自然是不会被大量翻译。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本书在传播上受到限制,算是“灭国灭史”的一个具体案例。
基于上述种种原因,此书的印刷本书极其有限,主要是供政策研究和民族关系分析所用。
平定回疆战图(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