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眼中的文革人际交往点滴
2025-05-22 04:25:08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名校帖子博客
下面的回忆算从小学到初中的过渡吧,也是文革期间校外生活的点滴。有些发生在小学,有些发生在初中,记不太清楚了。
文革中我知道的小孩还有一个特殊群体,军队干部子女。当时大院的住户跟走马灯似的,不少干部或因工作调动,或因倒霉搬了出去,又搬了些新住户进来。这些新住户中很多是到地方支左的军队干部。军队干部习惯于命令似管理,办事比较粗暴,让原来的地方干部很不习惯,彼此矛盾很大,必然会影响到双方小孩之间的关系。为了对付这些军队干部子女,我们组织了一支小八路,每人胳膊上挂一个菱形纸牌,上书“八路”二字,武器就是弹弓和棍子,司令部设在赵尔丰公馆。经常有人看见我们都会问:“你们是八路,谁又是鬼子?”当然都没法回答。其实我们有点怕这些军队干部子女,感觉他们像二流子,还带着一种独特的傲气,平时尽量躲着他们。估计他们也觉得我们的小八路挺可笑吧。双方有过几次小冲突,大的却说不上来,总之交流比较少。
后来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有位军队干部的儿子牺牲了。那天我正好从他家楼下路过,见他老妈破窗而出,哭喊着要从三楼往下跳,几条大汉拖都拖不住。而我老妈听说后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哦,就是那个偷鸡贼”。可见文革中军队和地方干部之间的矛盾有多深。
不过,有位五十四军的师政委和我父亲关系颇好。爱屋及乌,我和他儿子的关系也不错。师政委曾经带我和我哥去乐山的部队驻地玩,有两件事给我的印象极深。一件是晚上去部队操场看露天电影。我们去的时候操场坐满了人,有整整齐齐的部队官兵,也有乱糟糟的家属,但中间却留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地儿,摆着椅子却几乎没人坐。师政委带着我们过去后,大摇大摆走到那块预留的最佳位置上坐下,让我感觉极不自在。省委操场也经常放露天电影,从来就是先来先占最好的座,哪有给当官的,或当官的家属预留一块地儿的道理?即便我老爹和我们一道去,也只能随便找个空地儿坐下就行。没想到在部队看个露天电影还按官大官小分等级。二是早上到部队小灶吃早饭,炊事员向师政委告状,说成都军区参谋长的儿子带几个朋友来乐山玩,每天要求小灶给他们准备晚餐。但他们经常在外面玩过了头,让炊事班白准备一通;而炊事班如果把此事忘了,几位爷却回来了,他们又会大发脾气。当时还是文革时期,物质供应很紧张,几位爷的做法经常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影响极坏。所以炊事员希望师政委管一下,给他们打个招呼,叫他们收敛点儿。正说着话,几位爷,不,还带着两位妖里妖气的女孩,进屋了,那劲头儿好像他们就是军区参谋长本人。我看着师政委,觉得他立马会把这几位臭骂一顿,但一切都没发生。师政委好像事不关己,一句话不说。
师政委的儿子年龄比我们稍大些,在大院没呆两年就去当了兵,估计是走他老爹的门路。那次去乐山他来看过我们,感觉还不像正牌的兵。他后来也参加了对越自卫还击战,据说打过冲锋,转业后和我初中喜欢的女孩成了家。有次我从北京回家正碰上他俩,还住大院内。他好奇地问我,怎么认识他媳妇?我当时读书读呆了,没女孩喜欢,见此情况真有点五味杂陈的感觉。
九大召开是我第一次有清晰认识的政治大事。那天在省委大门口,人们敲锣打鼓庆祝胜利,两串大红鞭炮放得震耳欲聋。 应该是第二天吧,我去过那位藏族书记家。他夫人和几个孩子,包括小女儿正围着一台电视机看开幕式。家里居然有电视,我们想都不敢想。当时省委大礼堂倒是经常摆出台电视放节目给大家看,除了官方新闻和几个放烂了的故事片,也没有其他。那天大概是开主席团大会,他家小女儿一惊一炸,不时跳起身,用手指指着屏幕上的某个小点兴奋地叫:“看,爸爸,爸爸坐那儿”。因为她爸爸是藏族,又当过红军,在中共党内凤毛麟角,当了中央委员,坐在人民大会堂的主席台上,所以屏幕上不时可见他的镜头。她老妈和大姐指点着老爸旁边都坐着些谁,全是名头带响的人物,边看还边研究头版套红大标题的人民日报,分析各中央委员的排名顺序,推断他老爸会不会进政治局,至少弄个后补什么的,根本不搭理搁家里有些什么外人、客人。那份专注直把我等小萝卜头羡慕得流口水。
这位书记有意思,人在拉萨工作,家却在成都,和当时许多中国家庭一样,夫妻两地分居。他夫人是四川人,不习惯西藏的生活,曾告诉我们“西藏的萝卜长十多斤一个,尽是纤维,很难吃”。书记为人不错。上世纪九十年代,成都人民商场私有化,卖给了一个香港老板。商场职工不满意老板提出的安置方案,群起闹事。老板包了架专机,从香港运来一帮打手,叫嚣“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赔钱”。结果把两个领头闹事的职工打成重伤。当时群情激愤,很多人,包括我老爸老妈都给上面写信控诉。这位书记也气不过,直接投诉中央,结果却不了了之。书记每说到此事都非常激动,直说这还是共产党吗?我们当年参加红军为的是什么?
书记的儿子后来因贪污罪被判了刑,其他几个孩子也混得一般。有人告诉我,他小女儿,就是经常把我们这帮混小子赶出家门的那位,在单位很不受待见,没人愿意搭理她。写到这里,不禁想起罗瑞卿的瓜儿子罗宇,居然会让一个香港二流影星忽悠了几句就叛逃到国外,结果鸡飞蛋打。他没想过罗瑞卿那块牌子和总参的位置才是他生命的全部价值所在?脱去两层皮,罗宇就是个屁,还真当自己可以“以天下为己任”哪?
来美国后,我和几位过去的高干子女有些联系。他或她们有的在中国,有的也到了美国,但总感觉多半还残留着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其中一位特有趣。从来不管你要说什么,想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大骂钱学森,说他是美国特务。中央情报局扣押钱学森是演戏,目的是为了让他能够打入中国尖端国防工业的内部。中央和总理都很清楚,聂帅也不信任他,只是为了宣传不得不把他养起来。中国的导弹和钱学森没半点关系,所有的导弹理论都是其他人做的,只是有些物理问题会去问问他罢了。钱学森在国内住的小楼,周围全是当兵的,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监视,怕他和美国联系等等。
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我感觉那些高干子女难处,其实很多过去家庭地位不如我家的人也感觉我难处。后来我在大学和工作中一直没有太多朋友,社交挺失败,不是没原因的。
比较异类的是刘伯承的小儿子阿蒙。文革期间,阿蒙在我家楼下刘阿姨家住饼一段时间,很随和,待人特有礼貌,跟谁都说得来。他能读英文原著,常到我家借汉译名著对照。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坐在单元门口讲福尔摩斯的巴斯克维尔猎犬,半个院子的小孩都跑过来听,讲到紧张处真是鸦雀无声。阿蒙常和我父亲聊天。有一次父亲指着我说,他不喜欢英语,老在学校和英语老师捣乱。阿蒙就对我说:他以前受国内亲苏反美的影响,也不喜欢英语,觉得没用,想去学俄语,结果被老元帅骂了一顿,说语言没有阶级性,只是从事阶级斗争的一种工具,只有学好了才能更好地为阶级斗争服务。可惜我没听进去。阿蒙还讲到老元帅现在年纪大了,特拧。经常冲着水龙头不停地洗手,洗得皮肤都快烂了都不停。家人干预,他就大发脾气,说什么都要限制,连个手也不让他洗干净。
刘阿姨是刘伯承的远房妹妹,抗战时期就去了延安,非常健谈。我们知道的一些有关刘邓关系的传言就是从她那儿来的。刘阿姨是一个不平家,官方做什么都要抱怨,但他老公蒋伯伯,省柄防科工委主任,却什么都看得开。蒋伯伯有高血压、心脏病,但从不忌嘴,“医生说的都不科学,国外人说心宽体胖才是最好的酱油。酱油最下饭了。”有一次我见他坐在椅子上剁肉,剁的居然是上顿吃剩下的咸烧白。我们家北方口味,也喜欢包饺子,但这种连咸菜带肥肉泡子的饺子馅还是第一次见识,差点恶心得吐了。蒋伯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哎,这个东西不能丢,有盐有肉还有油,剁饺子馅里香啊。”他和我父亲一起出差,在车上放了一个响屁,老爹忍不住挖苦了几句。蒋伯伯认真地说:“这个你不懂,膘厚肉肥,放屁如雷,说明我身体好。”气得老爹直想说我去你的。
还有一次在他家,蒋伯伯拿出一本英文书,给我讲牛顿为家里的两只猫挖了两个门洞,大猫走大洞,小猫走小洞,意思是即便大科学家也会干出傻事。他还讲过一些关于火炮的知识,抛物线弹道以及风阻对弹道的影响。没风可以打到这儿,逆风就打得近点儿。我记得他提到小炮比大炮具有某种优越性,好像是说炮管口径缩小可以提高炮弹出膛时的初速度,提高穿透力,记不太清了。我马上提了一个Stupid的问题:“那干嘛不光造小炮不造大炮?”他回答:“设计火炮不能光考虑初速度。大炮的火药装填量大,射程更远,威力也大得多。”老爹马上插一句:“就是。我们打淮海时全靠华野支援的美国榴弹炮,口径大,比山炮威力大多了,一炮可以在城墙上砸个窟窿。”
阎红彦的侄儿也常来我家。他当时还是省团委的一个小吧事,自大,喜欢指点江山。说到高兴处,经常手一挥,侧着身,斜眼瞪着你:“是不是?你说是不是这样的?”还特爱翻我家书柜。不过翻着翻着,我家的书总会莫名其妙少几本。这位后来挺能折腾,好像当了省团委的书记。
邓小平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住饼我们大院。文革初期打到邓小平,他们全家遭殃。大院的孩子经常把他家的姐弟二人围在一棵枯树上,高喊各种流行的反邓口号。姐弟俩很无奈,也很无助,只能强撑着还几下嘴。我老妈有一次路过,见状很恼火,说你们胡闹,邓小平有罪关孩子屁事,把周围孩子统统赶走。回家后老妈严禁我们以后再跟着别人起哄。他家弟弟和我哥年龄一般大,老妈常让我们一起玩。他们搬到东城根街后,我们还去那儿拿气枪打废电池。我没想到气枪的威力这么大,子弹从电池上反弹回来,差点打在他家弟弟的脸上。他老妈还带我们去照相馆照相,有张照片上他家弟弟站后面,我和我哥在前面,三个小子笑嘻嘻都挺神气,可惜照片丢了。
邓小平复出后,他家飞黄腾达,我家却走了下坡路,两家友谊就此中断。他老妈后来当了西南航空的代表,风头挺劲。他家弟弟受老邓宠爱,没上过大学却考上了成都电讯工程学院院长刘盛纲的研究生。所以也别太指责前几天闹得沸沸洋洋的协和董医生了,饮水思源嘛。
八十年代中期,他家弟弟回过一次成都,看着还挺朴素,人也挺热情,请我去玩。两人坐着看电视,正好播出对越作战的新闻。我一激动就说对越战争打得是个逑。他愣了半晌答:“听说最近打得不错”。大概指老山发卡山什么的。我说“那算什么,死多少人”。于是两人再也找不到话说。
算阶级隔阂吗?
在美国也遇到过类似的场面。我的好朋友不多,这位算一个。他在美国当了老板,而我一直在打工。有一次我们聊天,聊得很开心。我突然冒出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当老板的都一个样”。他马上不吭声了。后来的谈话就有些不尴不尬。幸亏当时天色已晚,大家名正言顺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