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的兄弟”:守护亚马逊隔绝族群的奋战
2025-11-02 23:26:09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BBC中文

当托马斯·安内斯·多斯·桑托斯(Tomas Anez Dos Santo)正在秘鲁亚马逊的一处小空地工作时,他听到森林中传来脚步声。
他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立刻僵住不动。
“有一个人站着,拿着弓箭瞄准我,”他说。“不知怎的,他发现了我,我就开始逃跑。”
他与“马什科·皮罗”(Mashco Piro)面对面相遇了。几十年来,住在新大洋洲小村庄的托马斯,一直是这些游牧民族的近邻,他们拒绝与外界接触。然而,直到最近,他才偶尔见到他们。
马什科皮罗人选择与世隔绝已超过一个世纪。他们使用长弓和箭狩猎,完全依赖亚马逊雨林来获取生活所需。
“他们开始绕着我走,吹口哨,模仿动物的声音,各种鸟叫声,”托马斯回忆道。
“我一直说:‘Nomole’(兄弟)。然后他们聚集起来,感觉更接近了,所以我们就朝河边跑去。”

托马斯对马什科皮罗人怀有保护之情:“让他们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吧。”
人权组织“国际生存者组织”(Survival International)最新报告指出,全球目前至少仍有196个所谓的“未接触族群”存在。马什科皮罗人被认为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支。报告警告,若各国政府不加强保护,这些族群中有一半可能在未来十年内灭绝。
报告指出,对这些族群最大的威胁来自开采性产业——包括伐木、采矿和石油开发。此外,传教士和为了点击率而闯入的社交媒体网红,也被认为对其文化构成威胁。
据当地人表示,最近马什科皮罗人越来越常造访新大洋洲村。
这个村庄是个渔村,只有七、八户人家,坐落在秘鲁亚马逊腹地塔瓦马努河(Tauhamanu River)的高地上,距离最近的聚落需搭船航行十小时。
该地区并未被划为未接触族群保护区,伐木公司在此地活动频繁。
托马斯表示,有时白天到黑夜都能听到伐木机器的声音,而马什科皮罗人也目睹他们的森林遭到干扰及破坏。
在新大洋洲,村民们心情复杂。他们害怕马什科皮罗人的箭,但同时也深深尊重这些生活在森林中的“兄弟”,希望能保护他们。
“让他们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吧,我们不能改变他们的文化。这也是我们保持距离的原因,”托马斯说。

2024年6月,马什科皮罗人在秘鲁马德雷德迪奥斯大区的坦博帕塔省被拍摄到。
新大洋洲的居民担心马什科皮罗人的生计遭受破坏,担心暴力事件加剧,也担心伐木工人可能会将马什科皮罗人暴露于他们毫无免疫力的疾病之中。
我们在村里停留期间,马什科皮罗人再次展现了他们的存在感。年轻母亲莉蒂西亚·罗德里格斯·洛佩兹(Letitia Rodriguez Lopez)带着两岁的女儿在森林里采摘水果时也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我们听到喊叫声,是很多人的哭喊声,好像有一整群人在叫喊,”她告诉我们。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马什科皮罗人,她立刻逃跑。一个小时后,她仍因恐惧而头痛欲裂。
“因为有伐木工人和公司在砍伐森林,他们可能因为害怕而逃离,最后来到我们附近,”她说。“我们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这才是我害怕的地方。”
2022年,两名伐木工人在钓鱼时遭到马什科皮罗人攻击。其中一人腹部中箭,虽然幸存下来,但另一人数日后被发现陈尸林中,身上有九处箭伤。
秘鲁政府对于与隔绝族群的接触采取“不接触政策”,任何主动与他们互动的行为都是违法的。
这项政策源自巴西,是在原住民权益团体长年倡议后制定的。这些团体发现,与隔绝族群的初次接触往往导致整个族群因疾病、贫困和营养不良而灭绝。
1980年代,当秘鲁的纳豪族(Nahau)首次与外界接触时,族群人口在短短几年内减少了50%。1990年代,穆鲁哈努瓦族(Muruhanua)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隔绝的原住民族非常脆弱——从流行病学角度来看,任何接触都可能传播疾病,即使是最普通的疾病也可能导致他们灭绝,”秘鲁原住民权益组织“费马纳德”(Femanad)的伊斯拉伊尔·阿基塞(Isrrail Aquise)表示。“在文化层面上,任何接触或干涉也可能对他们的社会生活与健康造成严重伤害。”
对于与未接触族群为邻的居民而言,“不接触政策”在现实往往充满挑战。
托马斯带我们参观他曾与马什科皮罗人相遇的森林空地时,他停下脚步,用双手吹口哨,然后静静等待。
“如果他们回应,我们就会转身离开,”他说。我们只听到昆虫和鸟类的鸣叫声。“他们不在这里。”
托马斯认为政府让新大洋洲的居民独自面对这种紧张局势。
他在自家园子里种植食物,让马什科皮罗人可以取用。这是他和其他村民想出的安全措施,既是帮助邻居,也是在保护自己。
“我真希望我知道怎么说:‘这些香蕉送给你们,是一份礼物,’”他补充道。“‘你们可以自由拿走,不要射我。’”
管制哨站
在密林另一侧、东南方近200公里处,情况截然不同。在马努河(Manu River)旁,马什科皮罗人生活在一个被官方认定为森林保护区的地区。
秘鲁文化部与原住民权益组织“费马纳德”(Femanad)在当地设立了“诺莫莱”(Nomole)管制哨站,由八名人员驻守。该哨站于2013年设立,起因是马什科皮罗人与当地村庄之间的冲突导致数人丧命。
作为哨站负责人,安东尼奥·特里戈索·伊达尔戈(Antonio Trigoso Ydalgo)的工作就是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马什科皮罗人经常出现,有时一周会出现好几次。他们与新大洋洲附近的族群不同,哨站人员认为这两群人彼此并不认识。

马什科皮罗人接近“诺莫莱”管制哨站。
“他们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就是从那边开始喊叫的,”安东尼奥说着,指向宽阔的马努河对岸一处碎石滩。他们会要求香蕉、木薯或甘蔗。
“如果我们不回应,他们就会整天坐在那里等,”安东尼奥说。为了避免有游客或当地船只经过时发生意外,哨站人员通常会选择配合。他们在哨站旁设有一个小菜园种植食物,当食物用罄时,就向附近村庄请求补给。
如果村庄无法提供,哨站人员就请马什科皮罗人几天后再来。目前这个方法运作良好,最近几乎没有冲突发生。
安东尼奥定期会见到约40人——包括男性、女性和来自不同家庭的孩童。
他们以动物为名。族长名叫卡莫托洛(Kamotolo),意思是“蜜蜂”,据说他个性严肃,从不会展现笑容。
另一位领袖名叫特科特科(Tkotko),意思是“秃鹫”,他比较爱开玩笑,常常大笑并取笑哨站人员。还有一位年轻女子叫尤马科(Yomako),意思是“龙”,哨站人员说她也很有幽默感。
马什科皮罗人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兴趣不大,但对哨站人员的私人生活却很感兴趣。他们会问哨站人员的家庭状况和住在哪里。
有一次,一名哨站人员怀孕休产假,他们还送来一个用吼猴喉部制成的摇铃给婴儿玩。
他们对哨站人员的衣服也很感兴趣,尤其是红色或绿色的运动服。“我们接近他们时,会穿上破旧、有缺钮扣的衣服——这样他们就不会拿走,”安东尼奥说。
“以前,他们穿的是自己制作的传统服饰——用昆虫纤维编织而成的美丽裙子。但现在,有些人在观光船经过时会收到衣服或靴子,”哨站人员爱德华多·潘乔·皮萨罗(Eduardo Pancho Pisarlo)说。

关于马什科皮罗人是谁,至今仍所知甚少。
但每当团队试图询问马什科皮罗人在森林中的生活情况时,他们总是立刻终止对话。
“有一次,我问他们怎么生火,”安东尼奥说。“他们回答我:‘你有木头,你知道怎么做。’我再问,他们就说:‘你已经拥有这些东西了——你为什么还想知道?’”
如果某人很久没出现,哨站人员会问他们在哪里。如果马什科皮罗人回答“不要问”,他们就会认为那人可能已经去世。
尽管多年来有过接触,哨站人员对马什科皮罗人的生活方式仍所知甚少,也不清楚他们为何选择留在森林中。
据信,他们可能是19世纪末逃离强盗男爵的剥削与屠杀,躲进深山丛林的原住民族后裔。
专家认为马什科皮罗人可能与秘鲁东南部的原住民族——伊涅族(Yine)有密切关联。他们使用的是伊涅语的一种古老方言,而哨站人员本身也是伊涅族人,因此能够学习并理解这种语言。
不过,伊涅族长期以来是在河流上的航行者、农夫和渔民,而马什科皮罗人似乎已遗忘这些技能。他们可能为了安全而转变为游牧的狩猎采集生活方式。
“我现在的理解是,他们会在某个地区停留一段时间,搭建营地,全家聚集在一起,”安东尼奥说。“等到附近的猎物都被捕完后,他们就会搬到另一个地方。”

马什科皮罗人在亚马逊雨林中以长矛和弓箭狩猎。
来自“费马纳德”的伊斯拉伊尔·阿基塞表示,至今已有超过100位马什科皮罗人曾在不同时间现身于管制哨站前。
“他们会要求香蕉和木薯,希望能让饮食更多元化,但有些家庭在那之后就消失了,可能是几个月,甚至几年,”他说。
“他们只会说:‘我要离开几个月亮,之后会回来。’然后就道别了。”
这一地区的马什科皮罗人受到良好保护,但政府正在兴建一条公路,将此地与非法采矿猖獗的地区连接起来。
然而,哨站人员很清楚,马什科皮罗人并不想融入外面的世界。
“根狙桃在哨站的经验,他们不想变得‘文明化’,”安东尼奥说。

安东尼奥表示,他在“诺莫莱”管制哨站定期见到约40位马什科皮罗人。
“也许孩子们会改变,因为他们长大后看到我们穿衣服,可能十年、二十年后会有不同的想法。但大人不会。他们甚至不希望我们在这里,”安东尼奥说。
2016年,政府曾通过一项法案,拟将马什科皮罗人的保护区扩展至涵盖新大洋洲地区。然而,该法案至今尚未正式签署成法律。
“我们希望他们能像我们一样自由,”托马斯说。“我们知道他们曾经和平地生活了很多年,但现在,他们的森林正在被摧毁——正在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