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时,我演的短剧成了爆款
2025-12-30 20:26:12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谷雨实验室

文|肉松
编辑|荆欣雨
出品|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2022年,钟熙一无所有,除了十年的表演专业学习经历。阴差阳错间,她拍了一部以“虐恋”为卖点的短剧。剧中,男主坚信女主制造的车祸导致女二失去了生育能力。他喜欢女二,但娶了女主,并对女主进行各种生理及心理打压。几经波折,男主却最终发现自己爱的是女主。
剧里的台词、人物的动机、剧情的逻辑,钟熙都没有百分之百地理解,但她还是倾其所有演了一次。后来,这部剧爆了,她的命运也就此改变。
杀青的那天,熬了几夜的她本打算休息一段时间,但听说同剧组的演员已经在准备第二天的试戏。她意识到,想生存下去,想过得更好,就必须义无反顾地跳上短剧这台高速列车。如今,她已入行三年,手持《顾少的隐婚罪妻》《顶楼俱乐部》《长公主》等多部爆款短剧。2023年,她在八个月之内演了二十多部短剧,“爱了二十多个不同的男人”。
我们的聊天中,她提到,演短剧某种意义上非常熬人。上戏时,她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拍完一部就要接着下一部。一天里,作为虐恋女主,有时候她要哭上好几十次。高强度的拍摄对身心消耗极大,身体一度亮起红灯,需要边治疗边工作。
如果说身体上的辛苦尚可克服,短剧的创作和表演体系,对她十年科班训练是种新的考验。当命运把你推向了与最初的理想相悖的路线时,你该如何选择?她选择抵抗,但结果不佳。她反复研究、设计的表演会因为不适合短剧的节奏而被剪掉,而一些她起初不太理解的情节设置,反而收获了热烈的市场反馈。这一度让她感到困惑,甚至影响了她的创作精力和状态。
然而,得益于科班训练带来的功底,她并未停止思考。在开拍前,她反复研读剧本,若觉得有可以优化之处,会主动与团队沟通,并且通常带着自己的解决方案。她的收藏夹里放着大量长剧和电影的表演片段,供她学习借鉴。哪怕她设计的东西最终未能呈现在短剧成片中,没关系,她会把这些东西留好,以后总能用得上。

她相信,这些积累会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回馈自己。
但现在,钟熙觉得,自己短剧的这条路还没有走完。命运把她推上了短剧这张牌桌,她还要好好打下去。更何况,她始终觉得,是短剧救了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女孩,让她可以用双手养活自己,让她的家人放心,让她被看见,有了粉丝,让她的生活有了全新的可能性。
她说,未来她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当一个让观众眼熟的演员,“大家在作品里看到我,就觉得这部作品一定不会差,这是我的目标。”
以下是钟熙的讲述。

上线的第二天,剧爆了
2022年,我放弃了在国外读表演专业博士,回国重新开始。我没有存款,前两个月,我住在成都的朋友家,朋友做饭,就跟着一起吃,也不怎么出门。我在行业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也没有途径接触经纪公司,只能在公众号上找组讯,也加了一些演员群,不管长剧、短剧还是网大,广撒网式地投简历,都没什么水花。身边的朋友都有比较稳定的工作,在和他们一起同吃同住的过程中,我渐渐意识到,他们是放羊的,而我是砍柴的,我们在一起待了一整天,他们的羊吃完了草,而我的柴还没开始砍,于是,我决定去横店。
我完全没有规划所谓的戏路,对于自己适合什么剧组、想尝试什么类型的角色,都没有想过。我的首要目标是靠演戏养活自己。
我没有直接去横店,先住在杭州的朋友家继续海投简历。算上在成都的那段时间,我一共投了八九十份简历,只有三四个面试机会,最后,刚到杭州一周多,一部叫《凌少》的短剧让我演女主角。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短剧剧本,它强烈的戏剧冲突和快节奏的叙事让我印象深刻。作为新人,我清楚每一个机会都至关重要,便立刻录制了试戏视频。剧组很快给了回复,并询问我的片酬预期。我当时对市场行情还不熟悉,就报了一个试探性的价格,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不久后,我接到通知,平台制片人的另一个类似项目《顾少的隐婚罪妻》需要提前开机,询问我是否愿意调整。我觉得这是一个更早入组的机会,便欣然接受了。后来我才了解到,这种基于成功故事框架进行系列化开发,是短剧行业高效运作的常见模式。
那是我第一次去横店。进组前,我读了四遍剧本,试图理解并消化其中所有高强度的情绪设定和情节转折。作为演员,首要任务是在剧本设定的框架内,尽我所能地赋予人物合理的动机和真实的反应。到了现场,我没有提出异议或者和其他主创讨论。我必须要上戏才行,我得挣钱。其次讨论和修改需要时间,我们真的没有时间。
这部剧100集,我们一共拍了5天,平均每天拍20个小时左右,最后一天拍了22个小时。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累肯定是非常累的,我会趁空场的时候眯一会,但特别害怕别人觉得自己不敬业。当时没什么工作安排,一个月就累那几天。再加上还没有被关注到,心态上更多是完成工作,压力没那么大。每天睡觉前定个闹铃,到了开工的时间也就起来了。我记得有一天能睡四个小时,收工后我和男主还去吃了顿烧烤。之前转场的时候闻到附近有烧烤的香味,但没时间吃,趁着那天多出来的一个小时赶紧去了。
因为时间紧,现场基本所有的戏都是一遍过。作为专业演员,我还是会把自己对人物的理解输入进去。我记得有一集要演女主下跪,那集是付费卡点集,(注:付费卡点集指为了吸引观众付费观看而设置的剧情冲突点。在这集中,女主刚得知父亲受男主诱惑贩卖假药,被警察抓获后面临死刑,男主表示,只要她跪下求自己,就能救父亲一命。)剧本里写女主泪流满面地下跪,要突出她的惨。但我演的时候是闭着眼睛,不情不愿地缓缓下跪。
后来导演给我打电话,说平台看完成片问他,能不能给女主的脸上P点眼泪,他压力挺大的,我说你要相信我们会成为正确答案。我说这个话,有对自己专业的自信,但更多是对他的安慰,我对哭戏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同时也觉得,无论剧情如何不落地,也一定要符合观感上的逻辑,才能让自己相信,让观众相信。等这部剧爆了,我又收到过很多虐恋剧本,类似桥段对女主的描写和我在《顾少》的表演一模一样,“女主闭上眼睛,不情不愿缓慢下跪”。
早期一部短剧从拍摄到上线,周期通常是一个月。刚拍完《顾少》,由于高强度拍摄以及短剧的叙事方式和我过去理解的影视剧有所不同,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应,但更多是因为原本上戏的机会并不多,已经做好了杀青后再投90份简历的准备,所以当时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该休息一下,但听说组里其他演员早已准备奔赴下一个试镜时,我瞬间清醒——这才是作为职业演员的节奏。我决定尽快安顿下来,跟上节奏,于是立刻搬到了横店。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在成都拍了一个网大,也去一些综艺衍生剧和网剧试镜,生活恢复了正常节奏。结果《顾少》上线的第二天,剧爆了。

“只能一直拍,来一个接一个”
我并不知道“爆”的概念和标准,是后来发现从业者和观众都知道这部剧,才意识到它爆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和《顾少》的导演一起吃烧烤,导演正准备离开横店,行李都打包好了,约我们最后一起吃个饭。烧烤吃到一半,制片人打电话告诉我剧爆了,问我要不要签他们公司。我当时唯一在乎的,就是签约能不能涨价,制片人说你想涨多少,我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涨两百块钱,也不敢多报。万一报多他不签了呢?他听完报价同意了,我就签了。签公司就是为了挣生活费,想着这一年先拍短剧挣点钱,后面再去考虑其他的发展。
演《顾少》的时候,我更多是把它当成一个必须完成好的工作,并没有想到它会受到多大的关注。这部剧走红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朋友会开玩笑似的重看剧里一些有强烈冲突的片段,他们还拉我一起投屏看。我演的女主经常下跪,被扇耳光和掐脖子,他们就逗我,“哎?你为什么不报警啊?”这种比较复杂的心态持续了几个月,但后来也发现了这件事的好处,它让业内的人知道了我的名字,也让我依稀能看到一点未来。
我演的第二部短剧叫《娇妻归来》,成绩也不错,当时女频短剧没有现在这么多,观众会把一部剧看上好多遍,把里面的细节都单拎出来讨论。这让我意识到,原来那么多人关注到表演和演员,演的时候要注意每一个细节了。
有时候,我会参考电影和长剧里的表演。我之前看过《涉过愤怒的海》的一个删减片段,闫妮饰演的母亲在已经预测到女儿去世之后,看到被布蒙着的尸体,一开始她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的走过去,可看到尸体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瘫掉了,像失重了一样。我演的《顶楼俱乐部》里有一个类似场景:女主的妹妹从楼上掉下来,砸到她眼前。剧本写的人物反应是“冲过去”,我觉得不对,她的反应应该是有递进的,一个未知的东西砸到自己面前,首先是吓一跳,不敢看,紧接着以为手机信息的推动,才去试探、确认,再到不相信,反反复复要经历好几轮情绪波动。我按照这个方式去演了,但最终被剪掉五分之三。我看到后还和导演打电话说这件事说哭了,我觉得自己那样演也是研究了很多,在现场对情绪和心力的消耗都特别大,结果成片只保留了信息点,当时有些委屈,但也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短剧独特的叙事节奏。

《顶楼俱乐部》剧照
演久了,我知道什么样的表演会被保留,会被剪掉。一开始会焦虑,不知道怎么演了。我觉得作为专业演员,应该多掏一点出来,但后来我意识到,平台和制作方对于哪种情节能迅速抓住臂众、留住臂众的判断,是基于市场数据的。我们曾尝试将一部剧的剧情修改得更符合传统叙事逻辑,结果播出效果不如一些情节设计比较“大胆”、更容易引发观众热议的剧。这让我学会在坚持专业底线的同时,更开放地去理解和适应短剧的创作规律。
短剧这么熬人,一个戏接一个戏的,本来就累。如果我按自己的想法演,到最后没有采用,还是会有一些难过的。
按照时长算,一部短剧的体量和电影相当,但短剧的拍摄时间只有5~8天,通常每天要连续拍16~28个小时才会收工。最极致的时候,我需要不卸妆地连轴转,收工后在片场旁边的休息室躺一躺,不到1个小时就要起来接着拍。因为睡不够,无论后面拍20还是28个小时,疲惫程度都会加倍。也找不到什么外力支撑这种状态,咖啡对我不管用,就是生熬,硬撑。
签公司后,我连续拍了二十多部短剧,在不同城市之间来回跑:成都、郑州、西安,身体熬得越来越差,经常一杀青就生病。首先出问题的是眼睛,《顾少》爆了之后,很多虐恋剧找过来,演了大量哭戏。假设一天拍40场戏,其中20场需要哭,每场都要拍全景、中景、近景,不同景别全切一遍,我一天可能要哭上好几十次。哭得多,再加上长期熬夜、持妆,得了角膜炎,总是长麦粒肿。后来免疫系统也出了问题,而且不睡觉脸真的会垮,才几个月时间,感觉自己老了5岁。

《占欲》剧照
2023年8月,我把自己熬进医院了,就是觉得人站不稳,但边打点滴边还得看下一部剧的剧本。现在行业比较正规,可以提前比较久定下后面要拍的戏,但当时最多定下后面两部。如果没戏,那我就是失业,因为害怕失业,只能一直拍,来一个接一个。
出院后再进组,我发现尽管台词背下来了,但已经没有精力和脑子为人物设计细节了,甚至连台词的重音都有些问题,遇到那种情绪比较激烈的戏还会心悸。后来情况好转的主要原因是行业逐渐规范,很多演员开始在合同中明确超时工作的保障条款。这并非为了多赚钱,而是为了保障基本的工作时长和休息权益。拍短剧的早期,我很怕被人说“如果受不了就别拍呀”,所以不敢提出想要休息,但现在我慢慢的明白,作为演员,“戏比天大”不等于“熬夜”、“超负荷”,是敬畏舞台,珍惜每一场戏和每一次演戏的机会,尽最大的努力诠释自己的角色。
所以表演上的想法和剧组有分歧时,我也会妥协,只是始终有挣扎,该做的功课和研究还是得去做,因为这个东西会成为(好)习惯。如果现在停止,那以后演长剧或者其他更深的作品,需要做的努力更多,(好)习惯却已经没有了。
演短剧这三年里,每年都会有一小段时间累得想转行,但也只是口头上的抱怨。刚开始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后来是因为剧本同质化,这是我目前最大的危机感。短剧的拍摄周期太快,同质化的本子有很多,演到去年下半年,同类型的角色我基本都演过一遍了。这会让人对很多事情都有一种过来人心态,进而影响到表演。类似情节,我第一次演的时候,给出的反应一定是最真实的,演多了会觉得很多事都不叫事了。

“短剧真的救了我”
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努力,就端得起演员这碗饭,所以,在确定拍摄时间后,我通常会要求至少提前三天拿到剧本,每个剧本要看三遍。第一遍看情节,第二遍看故事线、人物关系和个人成长线。短剧的拍摄周期太短,所有场次都是打乱拍,表演要准确,我就会提前梳理出数据,用三种符号标记剧本,三角形表示人物情感,圆形表示个人成长线,到哪个阶段、哪个节点要做什么改变,五角星表示有转折性质的特殊事件。
到第三遍我会在自己的人物范围内修改剧本,怎么往里面添一点比较好的表演,或者是让剧本更完善的东西。改剧本的时候,也会担心其他主创觉得我不配合,但演短剧经常要接触新团队或者对手戏演员,我对他们的风格都不清楚,只能先自己在剧本上做功课,不然到现场的沟通成本会非常大。所以我也不会只抛出问题,都想好了解决方法,也会和导演商量着来。不过现在的剧本质量好多了,很少需要这么做,在剧本的基础上发挥一点好玩的东西就好。

《顶楼俱乐部》剧照
其实大家都希望剧能越做越好,拍出来的东西能成为自己的作品。《顶楼俱乐部》是一部大女主复仇剧(注:剧中,钟熙饰演的女主是一名外卖员,亲眼见证妹妹从秦氏集团大楼坠亡,明知凶手是集团董事长和二少爷,但由于后者势力强大,妹妹的死被判为意外。为了复仇,女主进入名媛俱乐部并结识秦氏长子,卷入秦氏家族的权谋斗争。)原来剧本里写的是,最后由女主拔掉董事长的氧气管,我觉得不应该是她去拔。前面的剧情为复仇铺垫了很多,她有太多机会做这件事了,等到结局再去做显得不高级。导演说这段是女主的高光镜头,剪辑的时候可以和过去比较惨的闪回形成对比,而且如果要改的话很多剧情都要跟着改,时间上来不及。我们讨论了很久,决定还是按照剧本拍,我也接受了。但拍摄当天,导演说他想了一晚上觉得应该改,他认为,我们为一个完整的情节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它需要更合理的推动,于是临时决定由男二来拔氧气管,本来演男二的演员那天不用出工,又把他叫来现场。
我也会像以前演话剧时一样,用不同的颜色去定义角色。早期演的虐恋剧女主,都是包容性比较强的浅色,也是我印象中用的最多的色系。比如《傅少的落跑新娘》里,女主的基调比较明亮,但不是张扬的明亮,所以选了浅蓝色。《长公主》的女主是暗紫色的,她做事风格很张扬,给人比较明艳的感觉,同时她身上有悲剧性,暗紫色在适配其他颜色的同时又相对显眼。《顶楼俱乐部》的女主是棕色的,棕色和很多颜色都能搭,但它是不明亮的、不起眼的。
我的抖音收藏夹里,全都是我觉得可以借鉴表演的影视剧片段。在《帝凰业》里,有一场戏是男主为女主死掉了,我就想到之前一些长剧里演员是怎么处理这种表演的,比如高启盛死的时候,高启强站不稳去撑桌子的状态,我本来想用类似的方式去演。但当时由于拍摄场景没能实现,那也没有办法。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而是记住这个点,在其他剧里再找机会演。
我目前的接戏节奏大概是每个月2~3部剧,中间有两三天休息时间的话,通常得提前准备下一部剧,如果时间更长一点,会去练剑、练射击、打拳击。除了感兴趣,我也想提升自己作为演员的竞争力,这样以后遇到需要这些技能的角色才能接住。演短剧的这几年里,我休息最久的一次是今年八月,休息了二十多天,也在做这些事,学骑马、学钢琴、学吉他。
因为一直在工作状态下,即便给我休息时间,至少前一周内我都找不到放松的感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原本在旅游休息,但刚好有好几部新剧上线,不能做剧宣,人反而更焦虑,想赶紧回国把工作做好。
其实演员是一个比较敏感的群体,需要一直吸收新的东西,但在短剧的工作量和工作频率下,很难保持平衡。短剧和直播有点像,一开始大家对这个行业褒贬不一,等它普及了也就正规了,但主播很难停下来,要是歇一个星期,粉丝得跑不少。短剧演员的更新迭代也非常快,基本每三个月就有一批新人进来。
只要接受这一点,愿意停是可以停下来的,我一直有点佛系,没有觉得一定要往上走,因为压力更大,杂念也会变多,这可能会让演戏没有那么纯粹。但是我也发现,也许走到更上面才会有更多选择,拿到更好的人物和剧本。可能休息一段时间,不上新剧,以后就接不到好本子了。这是比较矛盾的地方,所以没有办法停下来。
除非被市场淘汰,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否则我不会丢掉短剧。它带给我的,首先是生活的底气和尊严。我可以更从容地照顾自己和家人。经济条件的改善是一方面,我现在稍微有点病痛就去医院(笑),以前是不会的,因为没钱,遇到伤心事,也可以买一些小东西安慰自己。
另一方面,我是因为短剧被看见的,去年我参加了一档竞技型的短剧综艺,那时候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如果我回国之后没有拍短剧,什么时候能站在这样的舞台上呢?我也有一些比较活跃的粉丝,除了看剧,会为我剪视频、给我写信、给我的猫画画像,他们还会问我有没有吃饱饭、睡好觉。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个普通人,被人喜欢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格外珍惜。再到后来我也签了新公司,有了团队和规划,事业慢慢走上正轨。
我不仅用短剧养活了自己,也让我的家人放心了。曾经我也觉得只有传统长剧才是“正统”,但现在我的事业和价值感,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短剧。随着短剧日益精品化,我对短剧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也越来越强,它在我职业生涯的关键节点,给了我至关重要的支撑。

作为演员再赌一回
做演员这件事,和我小时候看《超级女声》看得很上头有关,就想着未来我也要当歌手,那一届好几个厉害的选手都是川音的,所以也决定考川音,说服家人开始走艺考这条路,后来上了川音的表演专业。
毕业大戏的时候,我们演的是《隐婚男女》,我的角色是一个比较有心机的女生,属于反派。除了看原版话剧,我研究了很多作品里的反派角色去总结经验。当时对我帮助很大的是话剧《你好,打劫》,我的师姐在里面演的一个女性角色有很长一段独白,我想学习她处理情绪的表演方式,买了6次票去同一个剧场把那部剧看了6遍。毕业大戏结束之后,我整整3个月没有出戏,还在用角色的状态说话、走路,我觉得我就是她,到现在我都能背出里面的很多台词。
但一开始我并不奢求能成为一名演员。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上学期间,我已经能在成都当地的网剧或者电视台接到一些工作,算是我们那届演得最多、挣得最多的,但很累。我也有很多学长、学姐毕业后都尝试过做演员,不是很成功,养不活自己,过了两年又重新回来老师或者考公务员,这样的例子看得太多了,所以我决定干脆就不要试错,另一方面是,出于一种好胜心,我当时很想考博。因为我的家人学历都不算高,姐姐还曾因为学历在职场上被人调侃过,我就说“姐,这个书我替你念”。其实对于考上之后要做什么,想的并不清楚,但在当时看来,当老师算是比较稳妥的一个解法。
后来我和朋友去国外旅游,坐公交车路过一个商业区,等红绿灯的时候,我看到外面一栋楼的大屏幕上在放音乐剧《瑞贝卡》的预告片,只有十几秒,一晃而过,看完就被震撼了。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那个片段是什么了,但被那种音乐、舞美叠加在一起的表现力吸引了我,是没见过的,就很想过来学习。
说服家人之后,我立刻联系中介开始准备,在国内学了一点音标就去了,出去后继续学语言,同时申请表演专业研究生,等研究生快读完,又边写论文边申请博士。
研究生时,我会更深入地研究角色,我在学校演的第一个角色是战后相关题材,在正式排练之前,我们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了解当时的历史,去博物馆、看书。这个过程会加深我对表演的理解,时间久了,审美也有提高。
但是我在求学期间总是很紧绷。虽然语言过了六级,但表演专业对语言的要求更高。为了提高语言能力,我参加过合唱团,还尝试用韩语写剧本。如果要上台表演,就请当地的朋友提前把台词录一遍,然后听录音,照着练个两三百遍。这样下来慢慢有了效果,虽然我演不了重要角色,不过已经比以往的留学生幸运了,至少有台词。
同时那段时间我做了好几份兼职,无论多累都是不能停的,因为一停就吃不上饭了。家里帮我负担了大部分读研的学费,读博后就比较少了,当地物价又很高,挣的钱用起来紧巴巴的,经常是全身上下只有几百块人民币。生病了就硬扛,如果心情不好,也不会去消遣或者参与任何娱乐活动,只能瞎溜达或者在家里的阳台上看月亮、发呆。

直到2022年,有一天我去山上的一个棚里拍戏,要转三趟地铁、两趟公交车,再走20分钟。拍完已经是半夜了,剧组还没收工,我又独自原路返回,走到公交站的时候下了点小雨,我突然想,我在干嘛?一个人在其他国家的山上等公交,手机也没什么电。为什么我读了那么多书,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金钱和尊严,还是不那么快乐?到底怎么做才能够被接纳以及找到自己的位置?感觉这样的日子没个头。
当时我至少需要5年才能博士毕业,这还是最快的,博士论文很难,相当于在整个学术界冒头。也就是说,我可能得再花七八年才能达到大学时想要的状态,即使达到了,我可能也不会像当初以为的那么快乐。
我决定退学,目标也好,规划也好,什么都没有,就是为了快乐一点。做这个决定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只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想回家了,她一句话都没有问,说那就回来吧。我在一周内退学、辞职、解约,直接回来了。办退学的时候教授挺惊讶的,他觉得考上博士不容易,劝我保留学籍,我说不了。后来他跟我说的一句话,我记了很久,他说,我希望你回到自己的国家之后,作为演员,再赌一回。
现在,我觉得正是我该在竖屏打拼的时候,长剧是可以等未来再努力的事情。我在短剧里可以演女主,但我很清楚,以我的形象、年纪,不管是短剧、长剧,想要在横屏里演女主或者找到自己的位置,太难了,这是客观事实。
如果有一天,我很疲倦了,可能再去演话剧,到舞台上找找感觉,我还想做原创话剧,有一个自己的小剧场。只是说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到来。我未来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当一个让观众眼熟的演员,大家在作品里看到我,就觉得这部作品一定不会差,这是我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