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远赴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Mar-a-Lago）与川普（Donald Trump）举行美乌元首会晤。外界对此期待甚高。行前泽连斯基甚至声言“新年之前”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最终，跟10月时的白宫“川泽会”一样，川普预先跟普京（Putin Vladimir）通电，然后再见泽连斯基。虽然川普在人前并没有再跟泽连斯基吵架，更说有“很多进展”，但美乌双方很明显并没有就最新的“20点”和平方案谈成什么具体共识。安全保证、领土割让依然是两大未解难题。

泽连斯基表示和平框架已经谈成“90％”。不过，这个百分比跟他会面前的评估并无差别。川普说领土问题并未解决，“但接近了很多”，又称美国会帮助欧洲向乌克兰提供安全保证。不过，在两人记者会的最后阶段，川普却承认如果未能达成协议，“他们将会继续战斗、继续死亡。”



川普与泽连斯基于2025年12月28日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海湖庄园举行午餐会后出席记者会，期间两人握手。（Reuters）

对于这样的结果，大家难免感到奇怪。毕竟川普自己多次摆出“只有能达成结果才会见面”的姿态，而泽连斯基圣诞节前夕详细透露了“20点”方案内容，而且作出了愿意从顿涅茨克（Donetsk）“主动（跟俄方一起）撤军”建成所谓的“自由经济区”或“非军事区”的让步－－人们因而期望这次海湖庄园“川泽会”总会有一些具体的进展。岂料会面让大家都失望。

对于川普而言，外国领袖在圣诞新年假期都要远赴他私人拥有的海湖庄园拜见他，是一种能满足其虚荣心的事情。在宣布泽连斯基即将访美之时，川普是这样说的：“我有泽连斯基要来，也有Bibi（按：指内塔尼亚胡）要来。他们都要来，他们都会来。我们的国家再次获得人们尊重。”

由于泽连斯基公布的“20点”似乎容许欧洲军队驻扎乌克兰、主张先停火后划分“非军事区”边界、没有明文禁止乌克兰加入北约、没有详细处理对俄制裁和被冻结俄罗斯资产的问题，几乎不可能获莫斯科接受，因此，莫斯科也就要一方面拒绝接受，另一方面向川普表明俄罗斯还是有意寻求和平。



顿涅茨克乌克兰控制区是关键“城市防线”所在。（ISW）

最佳办法，就是出动普京去跟川普谈。在与泽连斯基见面之前，普京跟川普一谈就谈了超过两小时。其后，川普再次声言俄方想要和平，而且公开对普京“要停战不要停火”的主张表示理解（按：川普10月时曾主张“就地停火”），声明普京不会同意落实停火来让乌克兰进行相关公投，“不是停火，他（普京）认为，他们在战斗，停下来，如果之后要再开始的话－－这是一个可能性－－他（普京）不想陷入那一种处境，我能理解这个立场。”

而且，川普还把普京说成是为乌克兰的未来着想：“普京总统对于乌克兰成功的情感非常慷慨，包括以廉价供应能源、电力，还有其他东西。所以，今天那通电话带来了很多的好东西。”

不过，在“川泽会”的前一天，俄罗斯才刚向乌克兰发射了519架无人机和40枚导弹，其主要目标就是要乌克兰全国各地断电断暖断水，难以度过寒冬。而俄罗斯最近也加强了打击乌克兰产品出口的唯一港口重镇敖德萨（Odessa），似乎是要进一步挫伤乌克兰的经济。



12月23日，消防员正在乌克兰敖德萨地区的一处港口灭火，一艘在俄罗斯夜间无人机与导弹袭击中受损的货船正在燃烧。（Reuters）

在川普面前，听着这一番话，泽连斯基只好露出怪异的笑容，忍着不反驳。

川普也再次把他第一任期时候的“通俄门”调查拿出来谈，“不要忘记，我们（指他和普京）一起度过了那个俄罗斯、俄罗斯、俄罗斯骗局。”不知道2016年大选产生出来的“通俄门”跟今天的俄乌战争有何关连？

跟川普谈俄乌停火，其实是纯粹的外交巴结，远多于讨论俄乌停火细节。因为川普根本不了解细节。例如，在记者会上，当被问及扎波罗热核电厂一事时，川普竟然说“普京正在跟乌克兰合作重启核电厂”，又赞扬普京“没有用导弹攻击它”。

问题是，俄罗斯在开战之初已经占领了扎波罗热核电厂，根本没有用导弹攻击它的理由；而泽连斯基前几天公开“20点”方案时的一大主要要求，就是核电厂未来复运不能由俄乌合作经营，而应该由美乌合作经营，再把发电切半分给俄乌双方。



摄于2023年的扎波罗热核电厂照片。（Reuters）

很明显，川普并不了解核电厂的背景和争议。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在乌克兰进一步陷入战场劣势之中，美乌下级官员最终能够谈得出一个普京愿意接受的停战框架。但这将会是客观形势使然，并不是川普的外交政策有什么神来之笔。

踏入2025年年末，川普的其他外交行动（或不行动），也体现出其“不认真”。

例如是在12月再爆、12月27日才停下来的泰柬冲突。川普7月时曾积极用关税施压，以叫停战争领功。10月更趁着到马来西亚出席东盟峰会的时机由他主持签下停火协议。但到冲突12月再爆之后，川普已经没有全力施压，只是给双方打打电话装模作样，连泰国外长都曾批评10月吉隆坡和协议只是川普要赶忙签约的外交表演。“停火不能只靠宣示，这需要讨论。”

虽然如今双方停火，川普又跑出来“邀功”，但真正促成泰柬停火的却是在云南中介双方外交磋商的中国。



在泰柬前一天达成停火之后，川普“再次”宣告和平：“我很高兴地宣布，泰国与柬埔寨之间爆发的战斗将即时停止，根狙桃们最近达成的原初条约，他们将重新回到和平共处的状态。”（Truth Social截图）

又例如是川普在12月26日向尼日利亚ISIS关连目标的军事攻击。美方从畿内亚湾向尼日利亚西北部的索博托州（Sokoto）发射了16枚精准制导炸弹，声称击杀了多名ISIS恐怖分子。尼日利亚和美国都表示双方合作容许美国进行打击。川普就将美方行动归因于他口中尼日利亚极端伊斯兰主义者对于“基督徒”的迫害和杀戮。

问题是，CNN、《金融时报》等不同媒体都有报道质疑被美军攻击波及的地点并不存在ISIS活动的历史。而被攻击的索博托州几乎全是穆斯林。

虽然川普自10月底开始公开批评尼日利亚有基督徒被杀害的问题，但最近除了一宗天主教学校学童被绑架的案件之外，主要的攻击事故都是针对穆斯林的，例如8月造成至少50人死的一宗清真寺枪击案，以至美方进行轰炸之前一天的5死清真寺自杀式爆炸案。



在尼日利亚夸拉州奥法，居民正在查看损坏情况。此前，川普于2025年12月25日在Truth Social上宣布，应尼日利亚政府的要求，美军对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发动了攻击。照片拍摄于12月26日。（Reuters）

尼日利亚确实暴力事件频生，但受害者其实穆斯林、基督徒都有，并不如川普描述那样全然针对基督徒。尼日利亚当然也受到萨赫勒地区（Sahel）活跃于马里、尼日尔等国的ISIS势力影响，但根据美国智库战略暨国际研究中心（CSIS）的分析，这些组织的活动并非尼日利亚西北地区暴力的主因。其他因素还包括（以穆斯林为主的）畜牧者与（以基督徒为主的）农民之间的资源冲突、纯粹的土匪抢劫罪案、以生财为目标的绑架等等。

美国内部当然也有像德州国会参议员克鲁兹（Ted Cruz）等人物在宣扬尼日利亚基督徒被迫害的信息。不过，BBC就发现，克鲁兹引述过的基督徒遇害数字背后其实有严重错误，相关来源将没有注明是基督徒的受害案件列作基督徒计算，又夸大受害者数字。

川普似乎是受到了这一群政客和政治活动者游说之后，才突然关心起尼日利亚。即使尼日利亚官方多次公开或私下试图向川普说明尼日利亚的实况，川普也听不进去。



2025年12月24日，美国佛罗里达州，图为川普在海湖庄园内出席活动。（Reuters）

为何要在圣诞日后一天开火？似乎就只是为了“时间上的配合”，刚好可以趁圣诞节向美国基督徒选民铺陈一下川普“天选之人”的人格设定。

这种事关人命的攻击行动当然显示出川普的任性，但当中也体现出其对相关核心事态真伪的“不认真”态度。

看准了川普外交政策的“不认真”，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29日也会来到海湖庄园拜访川普。美国NBC新闻早前就报道过，内塔尼亚胡此行其中一个目标是要向川普说明伊朗弹道导弹计划的威胁，并准备向川普通报以色列再一次攻击伊朗的行动选项。

（除此之外，内塔尼亚胡还将游说川普将土耳其排除在加沙国际维和部队的潜在构成之外，以及说明叙利亚新总统沙拉如何不可信等等。）



2025年10月13日，以色列本古里安国际机场（Ben Gurion Airport），美国总统川普（Donald Trump，）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并肩而立。（Reuters）

由于以色列最迟到2026年10月就要举行大选，再挑战火可以帮助内塔尼亚胡外部化内部问题，有利选情。内塔尼亚胡当然没有忘记，以色列6月率先轰炸伊朗，在美国福克斯新闻台（Fox News）等等的右翼媒体上营造出以色列大胜的画面，最后博得川普下注帮忙轰炸。这是当然一种投机主义，但也是一种已经被验证能成功的投机主义。

川普的外交政策，一直以来充满着不确定性和矛盾。他高举和平，却主动轰炸伊朗、大军压境施压委内瑞拉；他在俄乌问题上立场摇摆不定，一时亲俄，一时亲乌亲欧；他在12月出版的《国家安全战略》重提重返美洲的门罗主义，但转过头来就出动军队轰炸尼日利亚……

不确定性可是以一种手段，正如尼克逊（Richard Nixon）的所谓“疯子理论”（Madman Theory）一般。但经过近一年之后，大家从川普的种种不确定性之中，也还是找不出一以贯之的核心目标。也许，川普的外交就是像它表面上的那样“不认真”，纯粹只是他一时三刻个人偏好的表达，并无任何高深莫测的大谋略作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