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土”66年：中国稀土往事

距离稀土出口管制措施生效仅剩6个小时，暂停公告发布了。

2025年11月7日18点，中国商务部、海关总署公告：自即日起的一年间，暂停实施此前发布的第55号、56号、57号、58号及商务部公告2025年第61号、62号的决定。

这些文件原涉及超硬材料、部分稀土设备及原辅料、部分中重稀土物项、锂电池和人造石墨负极材料相关物项的出口管制，以及境外稀土物项和稀土技术的出口管制。

其中第56号、57号、61号、62号文件于9月10日发布，均聚焦稀土。

这是年内第二轮稀土出口管制，首轮稀土出口管制在2025年4月。商务部、海关总署联合发布2025年18号公告，宣布对7类中重稀土相关物项实施出口管制。

2025年中美历经五轮经贸会谈与磋商，分别在瑞士日内瓦、英国伦敦、瑞典斯德哥尔摩、西班牙马德里、马来西亚吉隆坡展开。

6月9日，在中美于英国伦敦举行经贸磋商机制首次会议当日，新华社发布文章指出，中国对部分稀土相关物项的出口管制, 是作为全球关键矿产重要供应国，主动对标国际通行做法、提升治理水平、履行大国责任的必然一步。

“并非一时兴起的所谓‘战术反制’。”中国的目标是“规范出口”而非“禁止出口”。若将此曲解为短期博弈的“筹码”，则矮化了中国政策的战略高度。中国商务部多次表态：对于符合规定的申请，中方将依法予以批准。

10月25日至26日，在吉隆坡举行的中美经贸磋商，核心议题包括美对华海事物流和造船业301措施、延长对等关税暂停期、芬太尼关税和执法合作、农产品贸易、出口管制等。

10月30日，中美两国元首在韩国釜山举行会晤，同意加强双方在经贸等领域的合作。

当日，商务部新闻发言人介绍，美方将取消针对中国商品加征10%的所谓“芬太尼”关税，24%对等关税继续暂停一年，出口管制50%穿透性规则和对华海事、物流和造船业301调查措施暂停一年。美方暂停实施相关措施后，中方也将相应暂停实施针对美方的反制措施一年。

一周后，关于稀土的出口管制暂停。稀土何以成为中美经贸关系中的关键话题？

关键一跃

稀土，不是真的土，而是化学元素周期表中镧系元素加上与之相关的钪、钇等17种元素的总称。稀土的作用好似味精，只要加上一点点，工业材料的性能和质量将大大提升。

多份官方资料介绍，中国稀土资源品种齐全，北方有内蒙古的白云鄂博矿，以镧、铈等轻稀土为主，与铁矿伴生；南方的稀土矿床分布在江西、广东、福建、广西、湖南五省，主要为铽、镝等中重稀土。

稀土遍布全球，储量丰富，主产区还有澳大利亚、美国、缅甸等。

它的“稀”在于难提炼。稀土矿床通常存在品位（纯度）低、共生复杂的情况。

要获得高纯度的稀土，首先要对开采出的原矿石进行选矿，获得稀土精矿，再将精矿经化学处理，分解为稀土化合物，接着通过溶剂萃取、离子交换等分离技术，将不同种类的稀土元素逐一分离提纯，最后将其还原为可用的稀土金属单质。

在《淬炼：中国稀土科学家创新报国纪实》一书的引言中，作者写道：“当今世界，几乎每隔3-5年就会发现稀土的新用途，每四项新技术中就有一项与稀土有关。”

美国地质调查局发布的2025年《矿物商品摘要》显示，中国的稀土储量占全球48.9%、稀土产量占比接近70%。

若按照1959年12月30日包钢稀土一厂炼出第一炉稀土硅铁合金（第一号合金）来算，中国稀土产业发展已经走过66年。

1955年，科学家邹元燨及其团队在白云鄂博矿炼铁炉的炉渣中回收了稀土。《淬炼》一书中写道，邹元燨首创火法冶炼，高炉渣中的稀土元素实收率达80%，合金内稀土含量达20%以上。火法冶炼硅铁稀土合金也成为国际同行口中的“中国方法”，为大规模生产稀土创造了条件。

《一清如水：徐光宪传》中记录了1974年，时任北大教授徐光宪在北大化学系稀土车间进行第三次扩大试验，经过9天连续运转，终于得到纯度为99.9%的镨和钕。镨、钕被视为最难分离的一对“双生子”。

同年9月，他将这套工艺带去包钢稀土三厂，在萃取槽的一端注入原料，另一端就能输出高纯度稀土，试验一次成功。他在试验中，还增设了“第三个出口”来收集其他稀土元素的富集物，实现一套工艺流程获得多种产品。

这便是徐光宪的“串级萃取技术”。这套工艺取代了法国罗地亚公司“摇漏斗”式的萃取方式，既能保证萃取纯度，又避免了因原料差异而产生长达一年的参数重调期。其生产成本仅为原先的1/4。

此后，徐光宪利用计算机模拟实验实现“串级萃取一步放大”技术，让复杂的工艺流程“傻瓜化”。

这项技术也在全国“一步放大”。1977年，徐光宪组织讲习班无偿推广该项技术，全国各地稀土企业都掌握了“串级萃取”分离技术，就连乡镇企业都能分离稀土。1980年，徐光宪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自此，全球稀土分离领域的领头羊成为中国人。1986年，中国的稀土年产量1.18万吨，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

包头被称为“世界稀土之都”。视觉中国/图

“中国冲击”冲击中国

20世纪80年代，中国稀土产业狂飙突进。

1984年，一位名叫蒋泉龙的耐火材料工人拿着3000元与妻子共同创办宜兴镁质耐火材料厂。

碰巧中国处于经济发展初期，需要外汇购买国外先进的技术设备，中国政府在1985年实施稀土出口退税政策，刺激稀土出口创汇。

对当时的政府和企业来说，卖稀土，成为创汇利器。

蒋泉龙嗅到机会，在1987年成立宜兴稀土分离厂，1991年又创办宜兴稀土冶炼厂。1999年，蒋泉龙的企业更名为中国稀土（00769.HK），成为首家在港上市的民营稀土企业。

像蒋泉龙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徐光宪传》中，徐光宪这样描述当时场景：只要从国营厂高薪挖走总工程师、技术人员，就能创办一家稀土分离厂。中国的稀土产能迅速扩张，凭借规模和低价，抢占了国际市场份额。西方媒体将其视为“中国冲击”。

各国稀土企业干脆从中国进口稀土初级产品，自己则聚焦附加值更高的下游产品。

有的国家在稀土价格低位时，大肆囤积，建立战略储备；价格高时，联合压价。

为了争夺生意，中国稀土企业打起了残酷的“价格战”。稀土真的卖出了“土”的价格。据《中国冶金报》统计，1979年至2001年，中国稀土出口均价在每公斤7到13.5美元间徘徊。2002年至2005年，稀土出口均价腰斩，每公斤只有5.5美元，达到历史低点。

“中国冲击”也开始冲击中国。

1998年，中国实施稀土产品出口配额许可证制度，但非法开采和走私问题仍然严重。

过度开采使得中国稀土储量迅速下降。根据《中国稀土政策演进逻辑与优化调整方向》一文梳理，中国稀土储量由1995年的4300万吨下降到2002年的2700万吨。照这一消耗速度，中国这一稀土大户未来反而要向世界各国讨要稀土。

2005年，中国开始削减稀土出口企业数量和出口配额，取消稀土金属及化合物出口退税政策。次年，国土资源部也对稀土矿进行开采总量限制。2008年，海关总署将稀土列入重点打击走私的品种。

出口限制拉动了国际稀土价格的回升，但走私未能遏止。国务院新闻办发布的《中国稀土的状况与政策》显示，2006年至2008年，国外海关统计的从中国进口稀土量比中国海关统计的出口量分别高出35%、59%和36%，2011年更是高出120%。

中国建立稀土优势的背后，还涉及环境问题。

2011年，国务院出台《关于促进稀土行业持续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将保护资源和环境摆在更重要的位置。生态环境部发布《稀土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这也是世界上首部针对稀土工业的环保标准。此外，国家还开展了专项整治，查处违法开采行为。

2024年，《稀土管理条例》出台。新华社文章指出，这一条例标志着中国稀土治理进入法治化新阶段。相关部门建立稀土产品追溯信息系统，打造覆盖全产业链的“透明之网”，剑指走私与逃税乱象，彰显了中国提升行业规范水平、打造健康产业的坚定决心。

兼并整合

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稀土原料供应着全球市场，却毫无产业话语权。

中国科学院院士倪嘉缵敏锐地看出中国稀土产业“小、散、乱、污”等问题，他在1994年发表了一篇题为《稀土研究的现状及战略》的论文，建议加强对稀土工业发展的宏观调控，集中资金建设好具有规模经济的大型生产企业。

这篇论文得到钱学森的关注。《中国科学报》1994年8月3日头版头条刊登了钱学森给倪嘉缵的回信，信中写道，“社会主义中国要依托自己的资源优势在世界稀土领域内称雄，必须有个国家开发稀土的战略计划，然后组建行业垄断性的‘中国稀土开发（集团）总公司’。”

2002年，国务院批准组建南方稀土、北方稀土两大集团，却以失败告终。国家发展改革委稀土科技专家组成员卢忠效曾参与两大稀土集团的筹备工作，他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整合过程中，各方利益难以平衡。

此后，中央连续发布多个文件，明确推进稀土行业兼并重组、资源整合。2014年底，工业和信息化部出台了《大型稀土企业集团组建工作指引》。

稀土价格上涨，也让国内企业意识到，整合后市场议价能力将有所提升，这成为行业整合的一大契机。

2010年出现了中国稀土出口历史上的首波价格高峰。据商务部公布的信息，这一年，稀土出口配额由2005年的5万吨锐减至3万吨，国际买家恐慌囤货，推高了价格。

多家平台数据均显示，稀土出口价格在2010年下半年明显回升，2011年6月达到峰值。

包钢稀土（600111.SH）财报显示，2010年营收52.6亿元，同比增长103%，净利润7.5亿元，同比暴涨1246%。2011年，营收115.28亿元，同比增119%；净利润34.78亿元，同比增363%。

铁合金在线分析师袁成会常年关注稀土市场变动。她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稀土有过两波大行情。2011年，因出口指标缩减，轻稀土的主要产品氧化镨钕价格曾高达140多万元/吨。2020年至2021年因新能源汽车需求暴涨，推动价格上涨，最高来到112万元/吨，相较2019年初翻了5倍。铁合金在线是一家为国内外企业提供稀土报价资讯的信息平台。

2016年，中国铝业、厦门钨业、北方稀土（大股东为包钢集团）、南方稀土、广东稀土、中国五矿，六大稀土集团组建完成，并整合了全国66本稀土采矿证和77家冶炼分离企业。六大稀土集团控制了全国95%以上的稀土开采和冶炼分离产能。

此后四年间，各大稀土集团开展兼并重组，既横向整合稀土企业，也向产业链中游延伸。2021年底，中国铝业、中国五矿和南方稀土整合为中国稀土集团，在江西赣州挂牌成立。六大稀土集团变为四大稀土集团。

中国稀土集团又在2023年底与厦门钨业签署稀土合作框架协议，2024年初接受广晟集团无偿划转其子公司广东稀土集团的100%股份。中国稀土集团基本完成对南方中重型稀土的整合。

2024年，工业和信息化部、自然资源部第一批稀土开采、冶炼分离指标中，中重型稀土指标全部下达给中国稀土集团。

至此，中国稀土产业链形成北方稀土和中国稀土集团两大央企集团的市场榜局。

江西理工大学矿业发展研究中心、经济管理学院教授罗翔撰文称，将开采和冶炼分离集中于少数稀土集团手中，有助于监管部门精准监控实际产能，降低供需不平衡。

同时，利用自身规模优势与产业链上游集中度，持续推行稀土资源储备，可应对地缘政治风险对供应链的不利影响。

此外，整合后，稀土集团拥有雄厚的资金储备、技术储备和人才储备，对产业延伸方向判断更为精准，并在产业链延伸领域投入充足资金，创新效率更高，技术创新成功后更有可能实现延伸战略。

中国稀土集团还引入了中国钢研科技集团和有研科技集团。罗翔在文章中提到，上游利润空间低，稀土企业集团更有意愿向有高附加值的产业链下游延伸。

南方周末记者致电中国稀土集团资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000831.SZ）联系采访，对方婉拒。包头稀土研究院（1992年并入包钢）、中国稀土学会、中国稀土行业协会也均表示目前不便受访。

专利之战

在中国稀土的发展史上，专利意识的缺乏，曾是一个踩过的“深坑”。

比如，最早应用徐光宪的“串级萃取一步放大”技术的上海跃龙化工厂以两千万美元为朝鲜建立稀土生产线，该企业由一名日侨人士投资，所有的技术资料都被送回了日本。

“我们的科研经费是国家来的，科研成果能在国营厂应用我们就很高兴，根本没有想要知识产权、专利费等。”徐光宪的传记中记载了他的这段话。

西方国家在稀土专利保护上走在了前面。

美国1835年申请了全球首件稀土相关专利。日本的住友特殊金属公司发现钕铁硼永磁材料后，1982年在日本和欧洲申请烧结钕铁硼的核心专利，1983年又在美国申请稀土永磁专利。

永磁材料是稀土功能材料之一，广泛用于风电、新能源汽车、工业电机、机器人等领域，这是稀土消费量最大的核心产品。其主要稀土元素是镨、钕。

2003年，日本住友特殊金属公司被日立金属株式会社收购。日立金属是钕铁硼永磁技术的全球领先企业。

中国在永磁材料上一度被日本企业绊住手脚。中国企业若想出口钕铁硼到日立金属的专利覆盖地，需向其缴纳专利许可费。

2021年日立金属与宁波某磁业公司等专利许可反垄断诉讼案二审判决书上能看到这段历史。日本住友早期申请的“基础专利”在2003年到2014年陆续到期，即将到期前，日企曾在1998年、2012年两次向中国企业发起“337调查”，最终仅有八家中国企业获得日立金属的专利授权许可。

大量中国钕铁硼企业仍受困于日本企业的专利封锁。2013年5月，中国七家钕铁硼企业组成“稀土永磁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在中美两地向日立金属提起反垄断诉讼。

这一事件，更激发了中国企业的专利保护意识。

1985年，中国专利法正式实施后，当年关于稀土的相关专利有194件。1999年后，稀土领域的专利数量迅速增长。

ThREE（钍与稀土元素）咨询公司总裁詹姆斯·肯尼迪撰文梳理中国稀土产业史时写道，“中国1997年在累计颁发专利数量上超过美国，2001年中国稀土专利数量超过欧盟，2014年超过日本。”

他在2019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进一步指出，2011年以来，中国每年的稀土专利申请量都超过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相对于其他国家，中国的专利申请还在提速，从2011年到2018年增加了250%。截至2018年8月，中国稀土专利申请量累积比美国多出2.3万件。

中信证券研报引用了美国能源部在2022年发布的《稀土永磁材料供应链深度评估》报告，其中提到，中国在采矿、分离、金属冶炼和磁铁合金制造四个方面均处于领先水平，特别是分离、冶炼和磁铁合金制造环节，在全球占比约90%。2020年，中国高性能钕铁硼全球市占率为92%。

南方周末记者通过邮件、微信联系内蒙古科技大学、南昌大学、中南大学的五名学者和三名稀土从业者，大多未获回复。一位回信的教授婉拒采访，并表示关注他的论文即可。

何以后来居上

西方国家发展稀土产业历史更久，为什么中国后来居上？

汇生国际资本总裁黄立冲曾参与港股中国稀土的IPO，长期追踪稀土的国际贸易。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解释，稀土工业品类分散、加工环节多，且上游环节加工污染成本高，西方国家普遍认为性价比低而不愿涉足。

从历史来看，美国1949年在芒廷帕斯矿山（MountainPass）发现轻稀土。1952年，美国钼业公司（1974年更名为莫利公司）收购芒廷帕斯矿采矿权并启动稀土开采，该矿不仅满足美国国内稀土需求，还占据全球稀土出口的1/3。1983年，通用汽车公司成立麦格昆磁公司，这家企业是美国军工领域钕铁硼磁铁的独家供应商。

但1998年后，美国的稀土制造业开始衰退。

华西证券的研究报告《稀土磁材行业动态报告：MPMATERIALS的前世今生》梳理过，1996年，莫利公司在一次例行清洗中污水管道破裂造成大规模泄漏，引发调查。因难以克服法律和财务方面的障碍，于1998年暂停稀土分离厂。2002年，又因稀土氧化物价格低迷、尾矿处理能力不足和尾矿储存设施许可证延迟等问题，暂停采矿作业。当年，莫利公司把工厂搬到中国。

公开资料显示，通用汽车在1995年因财务问题决定出售麦格昆磁，中国企业出手收购。1998年，麦格昆磁在天津落户，逐渐转移生产线。2002年至2003年，麦格昆磁在美工厂关闭，全部设备及技术人员迁往天津，麦格昆磁成为中国公司。

法国罗地亚公司在1998年关闭了建立于得克萨斯州的稀土分离厂，将生产线转移到中国的内蒙古包头。日本爱普生、TDK等钕铁硼企业也相继通过设立合资公司，将产线搬到中国。

在本国环保合规压力和中国稀土的冲击下，各国大型稀土企业纷纷到中国投资。

根据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中国的稀土状况与政策》，截至2012年，美、德、法、意、加、日等国在中国设立独资、合资稀土企业38家，投资额达到61亿元。

“中国几十年的稳定供给”，黄立冲表示，结果是“全球下游对中国工艺和产能的高度路径依赖。”

在他看来，政府有意识地将政策、科研、市场绑在一起，将中国稀土的话语权嵌入终端制造生态，而非孤立地放在矿口。不过，他也表示，中国在稀土应用下游的竞争力仍然较弱。

美日等国的稀土策略长期是“放弃低端、保留高端”。稀土高端应用集中在高科技、国防领域，美国占有全球30%的消费市场。日本在有关稀土应用的材料科学、雷达、微电子产业上也拥有比美国更强的技术制造能力。

西方能重建产业链吗

2010年中日东海撞船事件后，中国首次对日本实施稀土出口管制。

稀土断供，使得日本产业界陷入混乱，开始加大澳大利亚、越南等地的稀土进口。日本也开始开发不使用稀土的新型磁性材料。

2010年后，美国政府连续发布多项法案、总统行政令推动稀土产业链重建。

美国问责局（GAO）于2010年发布的《国防供应链中的稀土材料》报告中指出，美国国防系统高度依赖稀土材料，而全球稀土加工主导权掌握在中国手中，美国重建本土供应链需15年左右，且面临多重挑战。

原因有四方面：一是芒廷帕斯缺乏将稀土矿石加工成永磁品等成品部件的制造资产和设施；二是芒廷帕斯没有重稀土元素；三是美国境内其他稀土矿床仍处于早期探索阶段，开发一处矿山至完全投入运营可能需要7到15年时间；四是其他影响稀土产业链重建的因素，包括资本投资、环境合规成本、他国专利壁垒等。

2008年，新莫利公司曾重启芒廷帕斯矿，却因2013年稀土价格暴跌而亏损，2015年再次关停。直到2017年，MPMO接手芒廷帕斯矿，2020年上市，更名为MPMaterials，是美国目前拥有稀土全产业链的唯一企业。

MPMaterials招股书显示，中企盛和资源（600392.SH）是其第四大股东，这是一家位于四川的稀土冶炼企业。盛和资源通过参股和包销形式，以资金和技术支持MPMaterials运营矿山，盛和资源既能获得回报，又能锁定芒廷帕斯矿的优质稀土资源。

美国总统川普开启第二任期后，全方位推进重建本土稀土产业链。

2025年4月，MPMaterials宣布，为了在美国“再工业化”稀土供应链，将停止向国外出口稀土精矿。7月，美国国防部以4亿美元优先股投资成为MPMaterials最大股东，并约定按每公斤110美元的价格下限收购MPMaterials生产的镨钕氧化物，为期十年。8月，国防部还提供1.5亿美元专项贷款，提升该公司的重稀土分离能力。

袁成会了解到，美国重建稀土产业链已推进至磁材生产阶段，但整体产业链仍不成熟。目前，美国矿山依赖政府补贴，盈利线是人民币每吨80万元左右，远高于中国。

她表示，美国也与澳大利亚莱纳斯矿合作试生产重稀土。环保技术能否符合民众要求、污染处理成本过高等问题仍是关键障碍。莱纳斯矿位于马来西亚的工厂多次遭到当地居民抗议。

据财联社报道，莱纳斯在2022年曾与美国国防部签订合同，在得克萨斯州建设重稀土分离设施，原定2026财年投入运营，但由于环境政策改变，加工厂能否继续推进存在“重大不确定性”。

黄立冲也表示，从资源和技术角度来看，西方有条件实现稀土自给，但始终受政治账和经济账的双重掣肘。美国若能接受高于中国数倍的综合成本，3-7年或可实现军工领域自给，5-10年或能实现全产业自给。

此外，美国还在积极构建其全球稀土联盟。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仅川普任期内，美国就至少与十余个国家或地区展开了稀土合作。

美国正努力拉动“非中国稀土链条”成型，但能否真正打破中国主导？黄立冲说，美国2020年至2023年约70%的稀土进口来自中国，仍是高度依赖状态。

“只要中国在价格和供应上保持一种‘友好但不至于放心’的区间，欧美便会在‘安全感不足’和‘完全脱钩太贵’之间摇摆。”黄立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