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是10级”:IndieChina电影节取消内幕
2025-11-21 18:25:43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大纪元
11月8日至15日的纽约,本应是“IndieChina电影节”在纽约布碌崙登场的一周。绿点区一处小型文化空间,早已挂上“IndieChina Film Festival”的海报。这是该影展的第一届,由独立策展人、导演朱日坤主导,准备放映40多部关于中国的独立电影,并邀请22位导演到场交流。


然而,距离正式开幕仅剩两天,11月6日凌晨,朱日坤紧急宣布:电影节取消。所有公开放映、论坛、工作坊全面停办;已售出的门票全额退费;场地改为私人聚会,不再对外开放。
这场原本默默无闻、规模不过数十人的活动,却突然卷入一场跨国压力的风暴。一张看不见的网,从北京深夜到纽约清晨,迅速收紧──最终,它成功让中国的独立创作者噤声,让在美国的华语文化活动停摆,甚至无需一纸正式的警告或说明。
一、清晨五点的电话
事情的转折始于10月30日的一通电话。
那天清晨五点,朱日坤的父亲突然来电,语气异常,问他“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并叮嘱他“不要在外面做对国家不好的事情”。
他还来不及厘清原因,北京又传来另一个信息:一位临时借住在他工作室的女租客告诉他,她被“有关部门”带去谈话,被要求不得再帮他处理杂务,还亲耳听到一句:“等他回国,一定要法办他。”
她被明确要求把此事告知朱日坤,并向部门回复。
在中国的政治语境里,这些话的含义再清楚不过。
二、接连消失的导演们
在接下来的两天内,几乎所有还在中国境内的导演都来信取消参展。理由几乎一模一样——“个人原因”。要求撤片、撤宣传、撤名字,甚至要求删除社交媒体上所有与其影片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不敢多说一句;也有人明白告诉他,他们或家人被要求退出。
压力并不局限于中国境内。身在欧洲、美国、非洲等地的导演也陆续告知:因家人被查询或“被谈话”,不得不撤片。连主持映后座谈的影评人、论坛嘉宾,其在中国的家属都遭受干扰。
朱日坤原以为只是个别事件。然而,几天内情势急转直下,名单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消失,仿佛骨牌倒塌般无法阻挡。当撤片比例逼近九成,连原本热切期待的嘉宾也开始人心惶惶。
三、渗透进纽约的匿名信
威胁并非只来自千里之外。
其中一处纽约放映场地收到署名“一群生活在纽约的中国学生”的匿名电邮,指控影展将放映的影片“可能无法准确反映当代中国社会的真实情况”,要求取消所有活动。
朱日坤在接受英文新唐人采访时说,他从未收到任何正式通知:“我没有得到任何直接的信息,没有人直接找我说哪一部片敏感,也没有人说你因为某部电影有问题。”压力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导演、家属、嘉宾、志工及协助者──只要和影展沾上边,就会变成施压对象。当他意识到参与者的风险已无法控制,电影节已难以为继。
收入方面更是全面崩盘:原本希望靠售票和周边商品回收部分成本,如今不仅毫无收入,还需要全额退票、支付额外手续费。大量已订票、从加拿大、欧洲甚至中国飞来观影的观众,也因此蒙受损失。朱日坤表示,就连在美协助他的义工也因家人遭到威胁而被迫退出,使所有后续处理工作都落在他一人身上,信箱里堆满各种信件,仅是近40部影片导演撤映所牵涉的流程,就已是庞大工作量。
“压力是满分10级。”他说。
四、无资金靠山的“威胁”?
一个小型、低预算、仅有数十人规模的影展,为何会引来如此大规模施压?
朱日坤说,所有影片都是独立创作,“Indie China电影节”也完全靠他个人资助:场地、住宿、宣传、交通等费用加总约5万美元,而众筹仅募到约1100美元。他估计每场放映约60至70名观众──这是一场以理想支撑的独立行动。
如此小型的活动竟受到跨境施压,让朱日坤感到荒诞。他说,原本只想放映几部熟识导演的作品,但公开征件后,意外收到世界各地近200份投稿,题材多元,展现出华语创作者创作的力量,让他感到“鼓舞”。
最终入选31部作品, 加上特别节目共约45部,形成一个难得的华语独立影像缩影。
影展片单包括描绘中越边境儿童处境的《山火再燃烧》,以及香港导演梁思众与李成琳拍摄、记录2019年反送中运动的纪录片《血在烧》(If We Burn)——一部常被外界简化为“抗争片”的作品。但朱日坤认为,不应以刻板视角来看待这些电影。
他强调,自己反对为影片贴上单一、绝对的定义,也不愿让作品被概念化或标签化。“对我们来说,电影本来就是多元的。不同观众会有不同的理解与感受,每个人都能从作品中获得不一样的信息。”
对他而言,好的电影不该只服务于某种立场,而是允许观众看见“复杂的真实”。影展旨在打造良性交流的空间,让香港、贫困、移民议题,乃至日常生活的细微感受,都能被自由展现。
但也正是这些影片呈现真实生活与社会矛盾、触及敏感议题,才无法在中国上映。在中国,电影依《电影产业促进法》必须送审并取得龙标,在中国从事电影工作被要求“坚持为社会主义服务”;没有龙标的作品不能上映,也不能参加影展。
五、被封杀的独立电影节史
49岁的朱日坤生于广东,毕业于北京大学,曾担任多个国际电影节评委。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审查。
2014年从中国搬到纽约之前,他在中国策划独立影展近20年,也是“北京独立电影节”的共同创办人。十多年来,影展在中国屡遭驱散、取消、场地被封、硬碟被没收。
人权观察(HRW)指出,自习近平2012年上台以来,中国的自由空间迅速收缩,三大独立影展——北京独立电影节、中国独立电影节(原云之南)、云之南纪录影像展——全被取缔。
北京最后一次独立电影节遭关闭时,中共官方切断电力、没收档案,并要求主办方签署承诺书不得再举办影展。许多组织者试图将形式改为在多个场地放映,但没有成功。
朱日坤坦言:“最终,我所有的影展都被禁止,没有一个能继续。”
即便如此,他仍相信总有一个地方能举办真正自由的“IndieChina电影节”。那个地方,他以为是纽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审查会跨越太平洋,直达布碌崙街头。
六、审查跨海而来
人权观察中国问题研究员尤鲁永(Yalkun Uluyol)指出,中国政府“把手伸到世界各地”,企图借此控制全球怎么看待、理解中国。
这类跨境恐吓并非新鲜事──过去几年,海外华语文化圈和学术社群一直面临各种形式的跨境施压,形式包括对家属的压力、对异议者的监看、留学生社群的动员、匿名恐吓,以及举报与骚扰等。
朱日坤这次遭遇的,是这些手法的集中展示。
尤鲁永认为,海外政府应当正视这些跨境干扰言论自由的迹象,并提出因应。《纽约邮报》的社评也以强烈语气批评此事,认为外部势力能够有效影响纽约的文化活动与言论空间,值得各级政府警惕。
七、取消,是唯一能保护他人的方式
面对不断涌来的压力,朱日坤放弃了筹备大半年的心血,被迫做出“异常痛苦”的决定:取消影展。
“我很痛苦,但如果不停下,任何参与者——导演、论坛参与者、外围人士、志工、甚至观众——都有可能受到威胁或者骚扰。这种情况,导致我处于艰难的伦理境地。我们需要对别人的安全负责。”
在Facebook上公布取消声明后,他写道,自己“并非出于害怕或屈服而作出(取消电影节的)决定”,但希望某些“不明势力”不再骚扰和电影节有关的人员。
他强调,取消并不代表结束。
取消后,场地租金已无法退还,他仍每天前往空荡的放映室,独自放映、与友人讨论。他说:“这也是一种艺术行为,是一种抵抗。”
八、独立电影节的价值
朱日坤一再强调,独立电影节不是挑衅,而是希望提供一个让多样叙事共存的平台。“独立”意义在于创作者不必迎合任何权力。
在高度审查下的商业电影,往往只能呈现单一、安全、避开敏感议题的叙事;角色扁平、问题被遮蔽。
他说:“独立不是一定好,品质参差、技术不成熟、表达过度生硬等问题都存在。但它让真实、多样、带伤口的故事有存在的可能。”
例如他在2013~2014年拍摄《尘》,记录尘肺病堡人的生活──一旦罹患尘肺便不可逆,但若使用专业防护本可避免,但工厂却推责;工人上访遭监控与阻挠。正是这类真实又复杂的故事,无法存在于审查体制之中。
九、“第一届”仍然存在
朱日坤认为,虽然影展被迫取消,但这一届仍然“发生了”。
它成为一个历史记录——一个跨境审查抵达纽约的案例,一个渺小但顽强的独立文化事件。他也宣布,明年会举办第二届。
“我仍然是来自中国的独立电影人。我不会停。”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