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的农村往事:回不去的肉身和短视频里的乡愁
2025-12-13 03:26:22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大声思考

编者按:这是一个新系列——“如是我闻”。立足田野调查,用社会学视角解读变迁的中国。
我的新书《西村往事——80后的村庄记忆》出版后获得了关注,引发了讨论。我的一位老同学,看过书后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收到书后,迫不及待翻阅相关章节,感触颇深、一度落泪。离乡二十余载,家乡和自己都在时代的洪流中一点点地演化。回首故乡,她是那么熟悉,又有些陌生和不适,很多很多的东西只停留在了记忆里。望着停不下来的父母,牵着尚年幼无知的小儿,一时间无人可诉说那一刻的心情。离乡者最有乡愁,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最放不下。
我没想到这本书会引起他如此强烈的共鸣。也许,这本书只是个引子,真正触动他的是自身的经历和浓郁得无法释放的乡愁,以及对家庭和自身未来的思考。
乡愁最苦,莫过于“无处安放”
有人说,1980年代出生的这批人深刻地体会到了“压缩感”。
童年记忆里还有完整的农耕图景、热闹的宗族祠堂和夏夜的谷场闲聊,而不过十几年光景,我们就已坐在城市的写字楼里,通过手机视频看着父母在老家逐渐空旷的村庄里生活。我们几乎是用一代人的生命长度,亲历了乡村数百年来最剧烈的转型。
这种体验是独特的:我们脚上还沾着泥土,手中却已敲起了键盘;我们是最后一批拥有完整乡土记忆,却也是第一批被城市化浪潮完全冲刷的一代。我们的乡愁是真实的,我们的疏离也是真实的,而正是这种张力,构成了我们这代人审视故乡时,那份独特的清晰与沉重。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因为时代变了,乡村也变了,她已经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模样。
现代化的进程改变了乡村社会,工业化、市场化和城镇化影响到了每个人。要想实现现代化的目标,必须建立与之相匹配的体系,并进行相应的改变。这种转变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是有的地方转变得快,有些地方转变得慢,有些容易让人接受,有些让人感到不适应。
工业化、机械化渗透进了农业生产领域,改变了农业的时间,让繁琐变成了简单。市场化更加明晰了交易的规则和生活方式,也提供了可以衡量的标准。自给自足、友情互助变得越来越少,亲情的链条也变得越来越短,个体的感受变得更加重要。城镇化的推进必然带来村庄的衰落和消失,只是方式和程度表现不同而已。
有人用“压缩的现代化”“村庄的压缩”或“压缩的村庄”来形容这个过程。“压缩”大致有两层含义,一是从时间上看,用几十年走过了西方国家几百年的道路,这是极大的时间压缩;二是空间或者关系的压缩,村庄的关系越来越简单,原来的爱恨情仇变得稀薄,人口越来越少,完整的社会结构不见了,结构的支撑也越来越纤细。有人说,在村里连个劝架的都没有,吵架都没有意思。在静悄悄的岁月流淌中,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让人变得无所适从。
对于在城市打拼的一代来说,已经没有办法在乡村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到家乡之后,没有相应的就业机会,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教育条件比城市较弱,即便自己要回去,孩子也不一定能够答应。所以,很多人会通过观看文艺作品、短视频等形式,释放、缓解自己的乡愁。
李子柒为什么会爆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带我们走进了那个曾经生活的场景,想起了美好的过往。李子柒讲述了乡村生活的宁静,与现代的喧嚣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更加让人向往。李福贵能够得到那么多的关注,既有她个人的乐观、豁达、坚韧,也有她为留守老人尽心服务的善良和真诚。我们在看她们,也在想自己,还在思考着未来。相关的作品会不断出现,类似的人物也会持续地受到关注。这已经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城乡两便,县域内的选择
有人问,乡村的前途在哪里?未来的乡村是什么样子?总的来讲,城乡融合是发展的大方向,但是如何实现却有着不同的路径。
有些村庄注定要消失。比如,对于城郊村来说,逐渐地成为了城市的一部分,在拆迁合并中消失了。对于远郊村来说,人们都进了城,只剩下破败的房屋。等到最后一个人搬空了,那些村庄自然就没有了,一切归于自然。
对于拥有强大县域经济的地方来说,村庄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人们能够在县域范围内解决工作、教育、就医问题,可以在城市与乡村之间进行往返,选择城乡两便的生活。让村庄的人全部搬到县城中去,没有那个必要,人们也无力承担。村民们根据自身情况选择适当的工作、生活方式,在城市与乡村之间进行往返。即便是年轻人都进城了,还有很多的老年人会留在农村,并且他们也能够留得下来、留得住。既不需要儿女操太多的心,也不需要让老人被动地去适应异乡的生活。
当前,许多地方出现了“一家多制”的弹性家庭结构,将城市和乡村有机地联系了起来。小孩子在县城读书,父亲在城市打拼,母亲或者祖母在陪读。祖父在县城打零工,或者在村里种田。周末的时候,他们都会回到农村的老家。等到天气比较冷的时候,农村人也可能回到城市里过冬。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回到村里种田。对于已经或者将要当爷爷、奶奶的人来说,逐步的退回农村是他们的生活计划和路径。
对于许多家庭来说,在农村、县城或城市都有房子,他们根据自己的人生任务和生活节奏,选择自由的组合和往返。现在的家庭结构和生活方式表现出了极大的灵活性。
对于有些条件比较好的村庄来说,可能还会焕发出新的生机。这些村庄要求环境良好,基础设施完善,与城市的距离适中,引进了新的经营理念和管理方式,成为城市人休憩、疗愈、放空、发呆的地方。当然,这样的村庄已经不是传统的村庄,只是保留了相应的样态,内在的逻辑已经发生了变化。这样的村庄成为了与城市相同的功能区,不再具有价值生产能力。
生活治理,许多村庄的中心工作
对于有些农村来说,如何进行面向老年人的生活治理,是需要考虑的中心问题。在机械化、智能化水平逐渐提高的情况下,种田问题似乎不必过于担心,而生活问题却真实地摆在很多人的面前。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均预期寿命的延长,四世同堂的现象普遍存在。对于50、60岁的人来说,真是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状况。老人需要赡养,孙子需要照看,自己还要保证相应的收入。如何在尊老和爱幼之间获得平衡,是许多家庭面临的难题。在中国,有着“恩往下流”的传统,许多家庭将重心放在了对后代的培养上,而对老人的需求有所忽视。
对于很多的年轻人来说,时常面临着矛盾的选择。一方面希望父母到城市里帮忙照顾小孩,另一方面又不忍心祖辈没人照顾,独自生活在农村。如果家庭成员比较多,或者老人身体健康,还不是大问题,就怕几个方面都需要人。如果因为照顾一方,让另一方出现了意外,更加成为心中抹不去的伤痛。这也是在生活转型中面临的难题。
面向老年人的生活服务逐渐成为了村庄的公共品。村庄的治理内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传统组织生产、矛盾调解、公共品供给内容还有,但更多地转向了如何为老年人提供生活照顾,让他们能够安度晚年。老年人的生活有了保障,年轻人能够在城市安心地工作,城乡在此方面进行着紧密的互动。
从乡土中国走向城乡中国,我们还会面对个体自由度增加,婚姻变得不稳定,超前消费出现,家庭规模缩小,传统的支持体系弱化,小孩子容易出现心理等等问题。我们需要不停地回望,汲取传统的营养、获得前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