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珠江边望去，广州地标建筑广州塔十分突出。

在我国，主流文学期刊稿酬标准达到“一个字一块钱”即“千字千元”，是2016年率先在上海实现的；从“一个字一块钱”到“一个字两块钱”的突破，则在2025年的岭南实现。

给文学杂志投稿，一个字能拿多少钱？

稿酬制度是现代文学生产与传播的重要一环。刘绍棠“一篇小说稿费买了一所小院”，曾经是令人羡慕的传说；王蒙1956年在《人民文学》发表《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后改为《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稿费为476元，是他当时的月工资的5倍，让他感慨“这也够惊天动地的”……对作者而言，体面的稿酬给予他们相对充分的物质保障，让他们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创作；对出版机构而言，这既是与作者达成的供需契约，也是对他们的价值的认同。

6月17日，南方出版传媒北京中心启用新址，并公布了一系列主业高质量发展举措。其中，《花城》杂志将实施“稿酬倍增”计划的消息，引起了全行业的关注。《花城》目前稿酬为600~1000元/千字，实施该计划后，稿酬将提升至1200~2000元/千字，位列全国文学期刊的第一水平。

正如广东省出版集团党委副书记、南方传媒总经理叶河所言，这一举措，目的是“让金子发光，让作家体面”。



《花城》杂志已有46年历史。（图/花城出版社提供）



“王朔写一个字五块钱”

67岁的王朔，日前久违地接受了采访。

视频中的他，面相变得慈祥了。他说起自己当年为什么开始写作：看到别人写的小说，心中升起自大的想法——“就这，我也会”。那是文化产品匮乏的时代，没有电视、电影和流行歌曲，只有小说和诗歌。诗人相当于那个时代的摇宾明星，小说也是出一本就轰动一本，写小说甚至可以跃龙门，作者可以借此调到专业部门，拿到编制。

1978年，正在青岛的部队当卫生员的王朔在《解放军文艺》发表了第一篇小说《等待》。他因此被调回北京，让他觉得“凭我这点小聪明，真没活路了，就可以拿这吃饭”。

王朔没有提及《等待》拿到了多少稿费。按照1977年国家出版局发布的《关于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第二条，“著作稿每千字二元至七元”，篇幅约2000字的《等待》，稿费应该在10元上下。

1984年，文化部出版局出台新规定，著作稿稿酬标准由3~10元/千字提高到6~20元/千字。王朔在《当代》杂志1984年第二期发表的《空中小姐》，从初稿的六七万字压到刊发时的约3万字，如果按15元/千字的标准计算，稿费为约450元。



王朔的《空中小姐》在《当代》1984年第二期发表。

对于当时的王朔来说，稿费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得到像《当代》《收获》《花城》这样的主流文学期刊的认可：他的《浮出海面》《永失我爱》《无人喝彩》陆续在《当代》发表；《顽主》发表于《收获》1987年第六期；《给我顶住》发表于《花城》1990年第六期。

根据王朔的自述，他曾经过得很拮据。他和女友沈旭佳不敢下馆子，有些饭馆是吃完结账，他们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吃冒了钱不够当众尴尬；上街要看时间，因为他们都没有手表，就边走边歪头去看行人甩摆的手腕。他那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天猫在家里写稿子，“希望全寄托在这儿上了”。偶尔拿到稿费，就满足一下沈旭佳的购买欲。等手头渐渐宽裕，他才开始扬眉吐气。

1992年，王朔迎来了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不满40岁，就出版了四卷本的《王朔文集》，而且成为“文革”后第一个以版税制计酬的作家。《王朔文集》首印8万册，定价86元，按照王朔跟出版社约定的12%版税率，仅首印这一轮他就能获得82.56万元的收入。

根据从事版权法学研究的学者周林的梳理，当时，有不少出版社突破了1990年由国家版权局制定的稿酬标准（著作稿为10~30元/千字），以高价吸引像王朔这样有市场价值的作家；但更多的情况是，作者得到的稿酬低于标准，有的不仅得不到分文稿酬，还要向出版社交纳所谓“补贴”或“赞助”。



王朔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客串演出“小坏蛋”一角。（图/《阳光灿烂的日子》）

王朔一直是出版市场炙手可热的作家，坊间一度流传着“王朔写一个字五块钱”“路金波砸100万元拿下《我的千岁寒》”等说法。2007年，王朔更登上了“第二届中国作家富豪榜”，以500万元的版税收入排在第六位。

此次受访，王朔坦言，更年轻的时候也想通过写作挣钱，“那是正常的”；如今则是“从为挣钱慢慢过渡到为自己写”。可以说，从最初写作的1978年到现在，王朔身上折射了我国稿酬制度的变化和发展。



从“一个字一块钱”到“一个字两块钱”

2018年，美国记者兼评论员马尔科姆·哈里斯撰文梳理美国稿费变化史，讨论一个字究竟应该值几块钱。

哈里斯的文章指出，1908年，据美国《新闻界》（The Fourth Estate）周报报道，西奥多·罗斯福卸任总统后，多家出版社邀请他撰写离开白宫之后的狩猎之旅，并开出了每个词1美元的高额稿费。当时，这是专为名人特供的稿费标准，以彰显其重要性。到了1960年代中期，每词1美元成为高销量杂志的公认稿费标准。作家J.G.巴拉德在《花花公子》发表短篇小说《死去的宇航员》，拿到了4000美元的稿费。哈里斯说，按购买力来说，这相当于2018年的3万美元。

从每词1美元翻倍到每词2美元，是1984年蒂娜·布朗成为《名利场》编辑后提出的。此举推动了美国期刊界的改变，不想落后的杂志随即将重要稿件的稿费标准提升到每词1.5美元。蒂娜·布朗在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表示：“我的野心就是要做到最好，我们的稿费仍然不够高。”



1990年时的蒂娜·布朗。（图/Vanity Fair）

但此后的稿费标准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每词2美元仍然是实施至今的行规。偶尔也会有例外——这取决于出版社、报刊对稿件的迫切需求程度，以及作者的名气大小。而且，同比购买力实际上是在下降。哈里斯写道：“如果出版社不担心独立调查记者工资下降，那么他们还会担心什么呢？”

“哪里有钱就想去哪里”，哈里斯指出，这是作者们对这个收入停滞的市场的调适。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情怀或热爱而自甘清贫。

在我国，稿酬标准达到“一个字一块钱”即“千字千元”，是2016年率先在上海实现的。此前，国家版权局规定的稿酬标准从1999年的30~100元/千字提升到2013年的100~500元/千字，而早在2011年，上海文学期刊界就将最高稿酬提升至500元/千字。这使得上海成为“稿费高地”，同时推动了全国文学期刊的稿费改革。

“稿酬提高后，也让刊物更有能力做想做的事”，时任《上海文学》杂志社社长赵丽宏这样表示。



2024年8月17日，“万象向南——《花城》45周年暨第八届花城文学奖颁奖典礼”举办，广州塔多次亮灯为《花城》创刊45周年致贺。（图/花城出版社提供）

从“一个字一块钱”到“一个字两块钱”的突破，则在2025年的岭南实现。花城出版社社长、《花城》杂志主编张懿在受访时表示：“稿酬倍增计划不仅针对名家、大家，对年轻作者、新作者也相当友好。基础板酬从600元涨到1200元，已经超过原来的千字千元标准。一部3万多字的中篇小说，按照1500元/千字计算，可以拿到近5万元稿酬。对于执着于文学创作的作者而言，这是一种鼓励和肯定。”

有媒体评论称，《花城》带头涨稿费，“背后不仅关乎原创文学精品培育，亦是新的技术时代，原创文学寻求破圈传播的一种解法”。



文学期刊界的“破局者”

科幻小说作家陈楸帆很有可能将成为“稿酬倍增”计划的首批受益者之一。《花城》2025年4月刊将刊发他的长篇科幻小说《刹海》——一个讲述未来人类如何应对海洋气候变化的故事。据悉，这也是《花城》历史上第一次刊发长篇科幻小说。陈楸帆表示，自己深感荣幸，再加上“稿酬倍增”计划，“就是双重幸运”。

陈楸帆的第一笔稿费，是1997年拿到的。当时16岁的他，鼓起勇气给《科幻世界》杂志举办的第六届校园科幻大奖征文活动投稿。不到1000字的作品，稿费加上获得那次大奖一等奖的奖金，一共170 元，对一个中学生来说可以算是“巨款”。

在他看来，稿费和奖金会给予作者很大的正向激励作用。“作家也不是神仙，都得吃饭，当其他物价不断上涨而稿费标准停滞不前的时候，这本身也代表了一个社会的价值取向。”



2023年4月，“ChatGPT时代的文学创作”讲座在花城文学院举行。图中左起为：杜小烨、张懿、陈楸帆、陈崇正、梁宝星、王威廉。（图/花城出版社提供）

2017年，科幻文化品牌“未来事务管理局”发表《科幻作家致富指南》一文，对2016年的内地原创中短篇科幻小说发表平台进行全景式考察。以《科幻世界》为代表的专业期刊是主阵地，未来事务管理局旗下的线上新媒体《不存在日报》则是新鲜力量，后者的稿费标准为200~300元/千字（短篇）、150~250元/千字（长篇）。

8年后的今天，据陈楸帆的观察，原创科幻小说发表平台有所压缩，传统纸媒只有《科幻世界》《科幻立方》，未来事务管理局也停止了征稿，线上平台更少了。主流文学期刊会不定期组织科幻专辑，但比较侧重成熟的作者，竞争也非常激烈。在他看来，就科幻小说的发表渠道而言，总体来说是“僧多粥少”。

《花城》推出稿酬倍增计划，陈楸帆认为有三点利好：其一，会吸引更多优秀的作家和作品向《花城》聚拢，百花齐放春满园；其二，可能会引发其他期刊的效仿，从而带动整体稿酬水平上升；其三，长远来看，这会让热爱文学创作的年轻人更有底气、怀抱希望，从而能够坚持走这条艰难而孤独的道路。



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首发于1986年第六期《花城》。（图/花城出版社提供）

张懿表示，此次推出这个计划，《花城》希望传递对原创内容的尊重和迫切的需求，做文学期刊界的“破局者”。除了提高稿酬，《花城》也希望提升对作者、读者的内容服务理念。

“对内容的发现、对作家的培育，以及后续对内容的传播、作家或作品IP的转化，其实是一整套文学生产生态链的打造。伴随着编辑、作者队伍的成长，大家对内容的要求越来越高；读者也在成长，审美也在发生变化。我们希望通过更有力的稿酬政策，吸引名家名作以及有潜力、有能力、更有趣的新生代作者，同时，也吸引读者、受众关注原创文学。”张懿说。

《花城》这份已有46年历史的老牌文学期刊，正在传递着一种更开放、更积极的姿态。从《花城》延伸而来的“花城”文化品牌，既保持活力，又不断焕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