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4+4”模式”是否公平？如何合格？

近日，中日友好医院胸外科医生肖某被举报。对此，国家卫生健康委新闻发言人表示，已成立调查组，坚持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原则，联合有关方面进行认真调查核查，对发现的违法违规问题将依法依纪严肃处理。

此事中，涉事人之一董某被指系北京协和医学院医学“4+4”项目培养的规培生，其“经济学本科+临床医学博士”的学医路径亦引发争议。“只用4年医学院校教育，能培养一名合格的准医生吗？”这是不少网友提出的疑问。

▲（资料图）北京协和医学院 图据视觉中国

在首都医科大学特聘校长助理廖新生看来，如果只进行医学职业教育，不要求同时培养科研能力，无论是4年的研究生教育、本硕博“八年一贯制”教育，还是我国传统五年的本科生教育，之后统一进行规范化培训（下称规培）并通过执业医生资格考试，都能培养可以看好病的合格医生；“学士”“博士”之分，本不应存在。

1.“4+4”到底是什么？

公开资料显示，“4+4”医学生培养模式，仿效的是美国医学院学制。美国的医学院招生大多不从高中生中录取，只针对已获得学士学位的本科毕业生。录取后经过4年医学教育授予医学博士学位（M.D.）。此后要进行3-7年的规培，并取得医生执照，才能正式行医。

据了解，我国的临床医学教育从本科起步，如果高考报考时不选择，可能难以再进入医学的殿堂，而“4+4”则打破了这种限制。从协和医学院的官方介绍来看，“4+4”的办学初衷是“纳爱医者学医从医、纳多学科背景者学医从医、纳天下贤才学医从医”。

4年医学教育，就能进顶尖医院？据协和医学院医学教育研究中心研究者4月刚刚发表的论文《“4+4”临床医学人才培养模式改革探索》，已有的两届毕业生就业单位以医院为主，绝大多数毕业生均留在国内高水平医院工作或进入临床博士后培训项目。

▲（资料图）“4+4”医学生培养模式 图据视觉中国

结合协和本科教学质量报告披露的情况来看，亦有毕业生走出协和系医院，被浙大一院等接收，整体去向与协和经典的临床“八年制”医学博士毕业生类似。

在广东某顶级医学院本科毕业、专博在读的向同学（化姓）看来，“4+4”的毕业生，不用做博后可以直接定岗入职，在2020年以后自己是第一次看到。

一名自称是协和“4+4”毕业生的人士则对红星新闻记者说，“4+4”的出口质量和就业前景与协和“八年制”基本类似，需不需要做博后取决于用人单位的要求。

2.医学生培养能合理缩短学制吗？

“4+4”实际呈现出来的缩短学制倾向，与当前常规路径的医学生需要经历越来越长的培养形成对比。

最先注意到“4+4”并表示质疑的，大多是经历了长学制的临床医学生和医生群体。不平衡的还有基础医学和预防医学生。红星新闻从相关医学毕业生群体获悉，他们虽然离临床医学更近，却不在协和“4+4”“非医学专业”的面向范围内。

在廖新生看来，学制和学位的繁杂，与中国没有单独的医生、律师等行业的职业学位和职业教育体系，职业能力和科研能力混在一起培养有关。

从国际比较视角来看，廖新生认为，不是4年培养太短，而是“5+3+3”的传统专业型博士路径拉得太长。医生培养本是职业教育，不需要科研成分，不需要有学士、硕士、博士的进阶层次，4-6年即可授予一个统一的职业学位，例如美、加的M.D.（Doctor of Medicine）。

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薛迪也对红星新闻表示，不同学制适应不同的培养目标和毕业生定位，不能绝对地说某一学制好或者坏。学制长短也不决定培养质量，我国最初就是用本科五年制培养了大批优秀的医生。

▲（资料图）某医科大学临床技能大赛中，参赛医学生模拟真实事故对伤者进行处置。图据视觉中国/中新社记者 泱波 摄

首都医科大学前校长饶毅5月1日发文认为，协和从创校初“半学”北美“4+4”的“八年制”，到完全学习该学制，不仅完全正确，而且更适合新形势。

红星新闻注意到，如今协和“八年制”要读2年半的医预科，实际在医学院学习时间是5.5年。

在课程学习方面，有医学行业媒体报道，课程设计者认为，“4+4”创新学习美国的整合模块，比起传统的几十门学科分门别类地学，效率要更高，更科学先进。

红星新闻对比了本科五年制、“八年制”、“4+4”相关课程设置，均有1年临床实习，但本科五年制放在最后一年，同时要花大量时间找工作和准备考研；协和“4+4”临床实习与协和“八年制”在一起，临床见习时间短于“八年制”的1年，但最后一年有临床专科轮转的自选模块。

3.“4+4”的医学教育会被“压缩”吗？

从培养过程来说，好的医学院都很严格。红星新闻了解到，协和医学院向来是“80分合格”，而不是“60分万岁”。从学位授予标准规定来看，协和“4+4”试点班与临床“八年制”保持了一致。

“我与‘4+4’同学座谈的时候，他们谈了这4年的不易，他们用4年的时间学习医学院本应5年学习的内容，而且内容更多、要求更高，因而他们没有周六周日，没有寒假暑假，少有在12点以前睡觉，很多同学没有在凌晨1点以前睡过觉。”协和院校长王辰曾在几年前的毕业典礼上提到“4+4”学生的辛苦。

“4+4”仿照美国模式，设计了严格的分阶段考核分流机制。据协和此前公开披露，“4+4”在培养过程中分别在第一学年及第二学年末进行考核，考核不合格者将不能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可申请转为学术型学位培养或退学。

据医学行业媒体2023年披露，该项目有退学的人。从协和本科教学质量报告披露的数据来看，2018级“3+5”入学16人，与2019级改成“4+4”后合流为2023届，该届毕业生共17人。

▲2023年6月30日，协和医学院毕业典礼，当天首届“4+4”医学试点班17位博士毕业生获授学位

廖新生认为，“4+4”采用的申请制中，部分学生没有经历过国内统一高考或考研，公众对公平性的质疑可以理解。

不过，红星新闻注意到，我国对于硕士后的博士招生已全面推行申请-考核制，协和医学院也是如此。

4.“4+4”学生质量如何？

那么，横向与协和“八年制”相比，“4+4”学生质量如何？

从入口来看，据廖新生了解，协和“4+4”招生质量，可能相当于协和硕博研究生的当年高考分数，尽管后者内部差异很大。与“八年制”相比，“4+4”学生智识上没有优势，但的确更成熟，学医更坚定。

不过，这样“吃螃蟹”的试点项目，初期招生或多或少都会“低开”。

从出口来看，实际上，两者参加了很多统一考核。据《“4+4”临床医学人才培养模式改革探索》论文，研究者分析其中两届的成绩，结果显示“4+4”学生在英语四六级考试、医学通识理论及专科理论成绩上与“八年制”无显著差异。

该论文显示，学校面向毕业班组织开展师生访谈，受访教师代表表示“4+4”学生英文优势较为明显，具有交叉学科背景和较高的发展潜力，但在临床技能、科研等方面略弱，核心胜任力差异性比较大。传统“八年制”医学生临床基础相对扎实，核心胜任力较好，整体差异性较小。

王辰曾在毕业典礼的发言中说：“‘八年制’的同学接触医学比较早、比较久，临床优秀，有其特殊的优势和特点；‘4+4’则有‘4+4’的特点和潜质。如果在临床学习中‘4+4’有可能‘示短于近’的话，由于多学科基因的注入，未来他们一定‘见长于远’。”

5.医学毕业生如何算合格？

那么，如何统一“丈量”医学毕业生是否合格？

红星新闻了解到，传统的院校教育只是医学教育体系的第一部分，现在，我国行医一般需要经过毕业后教育——3年的住院医生规培，以及取得执业医生资格。

廖新生指出，不同的学制要有这样统一的质量出口，这样用人才方便。只有完成规培才算是完成医学教育。薛迪也强调，这样的临床实践培养甚至比医学院的临床教学更重要。

包括向同学在内的许多业内人士表示，并没有听说过顶级“大三甲”减免规培的先例。

红星新闻了解到，实际上，各规培基地普遍有根据在校临床轮转经历冲抵减免规培年限的政策，并非“4+4”专享。

“我所认识的所有协和‘4+4’的同学，都是按照规定流程和年限规培和减免。”上述自称是协和“4+4”毕业生的人士这样表示。

廖新生认为，对于院校教育年限相对较短的“4+4”，这样的减免有待商榷。红星新闻注意到，上海市已对“4+4”的减免进行了一定限制。

红星新闻了解到，有些显得过长的学制，是把毕业后教育提前到院校教育阶段。为了同时解决毕业后教育、获取斑层次学位和避免学制过长的问题，我国目前解决办法是，3年的专硕培养和3年的住院医生规培同时进行，并试行专博培养与专科医生规培同时进行。这是目前主流学制。

在执业医生资格考试方面，据上述论文，2024年，“4+4”试点班和“八年制”通过率分别为95.2%和98.5%，“4+4”通过率略低于“八年制”，但该数字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饶毅在公开发文中也提到，协和医学院录取不可能在规则上故意放水。录取、培养过程如有违规，应该批评、纠正，但问题不在于“4+4”体系本身，需要区分个人行为与教育体系。“4+4”的模式不仅完全适合协和医学院，而且适合其他部分院校，当然需要非常慎重规范、严谨执行，不能因个体的事件而因噎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