锂电池储能站建在住家旁 大家放心吗？

在推动“净零碳排”的政策框架下，全美各地正在加速布建大型锂离子电池储能系统（BESS）。这项技术被视为取代化石燃料“峰值电厂”、支撑可再生能源稳定供电的关键，可在电网低负载时储电、在高峰期释放，平衡能源供需。

纽约州于2019年立法确立清洁能源目标，要求到2030年70%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并在2040年前实现100%零排放电网。州府因此投入超过2亿美元的商业储能合同，计划在全州迅速扩充储能容量。

然而，随着这些设施陆续进入城市与居民区，安全与选址问题引发地方政府与社区的强烈关切。尽管开发商与政府主管机关强调“最先进的电池储能系统是安全的”，但全美已有多地因社区反对而暂停或禁止相关项目，要求重新评估风险。

锂离子电池火灾的危险在于“热失控”——当电池单元过热或受损时，会释放可燃气体并引发连锁燃烧。此类火灾扩散迅速、难以扑灭，并可能释放有毒气体。2025年1月，加州Moss Landing全球最大BESS设施火灾，造成大火和大量有毒烟雾的产生，毒烟四处飘散，迫使1,500名居民撤离，事件震动全美能源业界，也为纽约的类似项目敲响警钟。

01｜从法规到布局：纽约的储能版图

根据市议会最新报告，纽约市的消防与建筑法规，连同消防局（FDNY）与楼宇局的审批程序，构成全市电池储能设施的主要监管体系。

2023年，市议会通过“碳中和的Yes之城”法案，修改分区条例，将BESS重新分类，不再视为“电力变电站”。此举放宽了安装限制：在制造与商业区内不受任何规模限制，在住宅区若占地不超过1万平方英尺亦可直接申请，超过者则须特别许可。

截至目前，纽约市已有76处小型储能设施，分布于五大行政区。其中曼哈顿、王后区和布碌崙各有18处、布朗士和史泰登岛各有11处。史岛甚至曾计划兴建全美最大的电池储能设施，但因距离住宅区较近遭居民反对而取消。布碌崙海洋公园（Marine Park）社区的类似建案，也因安全疑虑而引起抗议。

02｜官方：安全标准“全国领先”

在10月28日市议会“消防与应急管理委员会”听证会上，FDNY重申现行安全标准“位居全国领先地位”。消防局防火局长Thomas Currao表示：“FDNY代表了一个多步骤的安全闸道器，我们的程式被广泛认为是美国最强大、最全面、最严格的程式。”

FDNY危险物品处理行动代理局长Joseph Loftus说明，锂电池火灾的特性决定了应对策略，与传统灭火方式不同。因为当电池发生热失控时，水或泡沫灭火反而可能导致气体聚集、引发爆炸，“我们的政策是控制燃烧，而非直接扑灭，因为扑灭它们可能会引发爆炸。因此，我们让它们燃烧。”

此言引发议员关切。市议员霍顿（Robert Holden）追问：“那燃烧会产生什么？空气质量呢？”Loftus回应，空气质量“是环保局的事”，“消防部门的任务是尝试压制火势，并监测周围地区是否有任何类型的爆炸性气体等。有些火烧了五天，我们知道热失控的情况。”

Loftus承认，目前全球尚无能完全防止热失控的技术，纽约的策略主要依赖装置监控、预防机制与紧急疏散计划，“将风险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03｜社区反对与选址争议

安全之外，选址问题成为听证会中最激烈的焦点。霍顿强烈质疑市府允许企业在住宅区，甚至学校对面设置高风险设施的政策逻辑。

他表示，“市府声称对选址没有管辖权，必须依赖私人开发商，这让我们再次感到被出卖——因为他们打算在一所拥有逾1100名学生的学校正对面兴建储能站。你说这火无法扑灭，只能任其燃烧，空气中充满有毒物质，热失控可能致命——那么，你会放心让自己的孩子去那所学校吗？”

他批评：“这真是一场闹剧。没人负责选址，消防局只管灭火，行政部门说他们不负责选址，而市府则说‘我们允许这样做’。”

霍顿指出，纽约州电力局（NYPA）在州北部自行建设的公营储能项目，拥有更严格的工程与安全标准，但“私人开发商做不到，也不愿做到”。他说，来自行业的工程师不断警告，储能设施的安全与工程标准正在下滑，而这一切的背后是“成本与利益考量，因为事关金钱”。

他补充，自己接触过的许多开发商缺乏实绩，有的甚至从未在住宅区建设过类似设施。“有些外国公司首次在美国投资BESS，既没有施工纪录，也没有安全数据。”

04｜市府回应：电网需求决定地点

市议会消防和紧急管理委员会主席、市议员Joann Ariola询问市府：“你们用什么指标来判断最佳地点？选址依据是什么？还是仅仅因为‘Yes之城’允许这样做？”

市长气候与环境正义办公室（MOCEJ）执行长Elijah Hutchinson回应，纽约市的多数储能项目由私人开发商自行选址，政府仅负责分区与安全审核：“我们不会替私人业者选址。我们确保他们遵守所有许可程序，并符合消防与楼宇局的安全要求。”

至于为何不设置在工业区，Hutchinson说，选址主要取决于电网布局。“储能系统必须靠近负载中心，才能在需要时将电力回馈电网。”

霍顿追问：“那为何上州可以距离变电站十英里？”Hutchinson解释，上州电网分布较疏，纽约市的变电站密集，区域电力需求高，“能源储存系统的效用取决于其与变电站及整体配电网的关联，因此选址必须因地制宜，没有通用方案。就像Con Ed在变电站出现问题时，会在社区中放置发电机以维持供电，而不是集中放在工业区、来解决变电站的问题一样。”

Ariola对此并不满意，她批评市府缺乏监管，让储能站进驻住宅区“沦为企业牟利的机会”，且未做环境影响评估，也无法提供相关安全研究作为佐证。

05｜环境风险 vs. 气候正义

随着质询加剧，听证会现场气氛瞬间紧绷，Ariola与Elijah Hutchinson就“气候正义”展开激烈交锋。

Ariola质问：“既然你是气候正义的代表，那么锂离子电池火灾对环境的影响是什么？是否有研究显示这些火灾对环境的影响？”

Hutchinson回应：“我会把问题交回消防部门来讨论。”阿里奥拉继续反击：“不，我想和你谈谈你的气候正义。电池爆炸会释放什么？你为什么对此没有问题？”

此时，MOCEJ副执行长Kathleen Schmid介入，他强调：“我们有明确的气候目标——2050年碳中和、100%可再生能源。这些电池是实现这些目标的关键。我们会与消防部门合作，制定安全规范与应对措施。”

Ariola毫不退让：“你甚至不能给我一个研究案例。这是在住宅区！你们没有做环境影响评估，也不知道空气中会释放什么化学物质。孩子们就在对面街上学，你们要出动危险物质小组来处理这些事。”

Hutchinson再次推诿消防局：“我会把这个问题交回给消防部门。”Ariola批评市府一再将问题推给消防部门，始终不正面回应社区关切。她最后以王后区春溪污染事件作为例证说：“我选区的春溪曾被告知污染很低，但当非法事件发生时，国家公园管理局却不让自己的员工上去。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相信你们的保证。”

06｜支持方：绿能与环境正义

在公众听证环节，多个气候与劳工团体表态支持计划，认为这是纽约能源转型的关键一步。Align组织的气候与劳工倡导者Faisa Azam表示，锂电池储能系统不仅是技术基础建设，更是“让气候行动真正惠及所有社区”的手段。

当议员询问她是否愿意让储能站设在自己社区时，Azam明确回答“愿意”。她指出，目前她的社区正兴建一座储能设施，位置在少棒球场旁，“我全力支持，因为它能取代污染严重的峰值电厂，让孩子呼吸更干净的空气。”她并提到，自己的孩子曾因哮喘受苦，这让她相信能源转型不只是气候议题，而是“守护家庭健康的必要行动”。

同样来自环境正义领域的Daniel Chu是纽约市环境正义联盟高级能源规划师，他说“我们的目标，是终结城市最脆弱社区长期承受的电厂污染负担。”他认为，那些老旧的天然气设备比电池储能更易泄漏、更难维护，“我们每天都在为老旧基础设施付出代价——就像MTA一样。”

Chu说他最近与州内消防官员参观了一处运行多年的储能设施，该站位于两所学校对面，“得到了社区的广泛支持和鼓励。所以我相信这种系统比我们现有的电力基础设施更安全，也更具未来性。”

07｜住户拒绝定时炸弹在家门口

然而，来自王后区的多名居民与社区代表在听证会上表达强烈反对，认为市府和开发商忽视了安全、透明与公众参与，让居民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王后区St. Albans的屋主Jasmine Lawrence表示，她与丈夫的住宅距离拟建储能站仅约十英尺，而对面是退伍军人医院、两个街区外则有一所小学。“这样的距离太荒谬了，”她说，“这些设施可能在任何时候发生爆炸或热失控，怎么让孩子安心入睡？”

Lawrence说，开发商为取得施工进场权，甚至起诉她与丈夫，要求进入其地产施工12周到12个月。她强调自己不反对清洁能源，但反对将“潜在的定时炸弹”安在住宅门口。“这些电池只有在‘安全的时候’才安全，直到起火为止。没有证据表明它们在未来20年内会是安全的。”

来自Addisley Park的居民Andrea Scarborough也表示，电池储能站的建设已使社区“陷入焦虑与不安”。她指出，纽约州过去一年内已发生三起锂电池储能火灾，其中东汉普顿火灾甚至造成水源污染。她并引用清洁能源协会（CEA）今年5月的报告，指出储能系统的安全缺陷显着上升：系统级缺陷增加2424%，火灾检测与抑制系统缺陷增加28%，热管理系统缺陷增加15%。

“这意味着更多火警警报失灵、传感器反应延迟，”Scarborough说，“当这些缺陷与企业逐利结合，风险只会更大。”

她认为，开发商选址往往基于成本最小化而非安全考量，因为靠近变电站能降低布线与接入成本。“我们成了他们节省经费的受害者。”她呼吁市议会通过决议案0966-2025，为所有城市储能设施设定至少一千英尺的住宅退缩距离。

前州议员、现任公民组织主席William Scarborough同样质疑现行监管架构失衡。他指出，目前电池储能项目无需经过ULURP（统一土地使用审查程序），仅需获得楼宇局与消防局许可，导致居民几乎无从参与决策或提出异议。

“对于酒类商店或大麻商店，城市都有500英尺距离规定，”他说，“但对可能引发爆炸的电池农场却没有任何退缩要求，这实在不合理。”

Scarborough引用风险管理公司BakerRisk的最新报告指出，目前没有任何设计能完全避免“热失控”风险，因此“将这些设施设在居民家旁边是不负责任的”。他强调，居民并非反对清洁能源，而是要求政策制定者“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确保选址在工业区或距离住宅、学校、医院足够远的地点。

“我们希望有一个平衡的解决方案，”Scarborough说，“推动绿能可以，但不能让人们在恐惧中生活。”

在近三小时的听证会尾声，委员会主席Ariola最后表示，她将推动相关法案，要求未来BESS设施必须远离住宅区，这不只是能源问题，而是关于谁被倾听、谁承担风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