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扫帚与凡尔赛的剪刀
2025-04-30 13:25:13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来源: 康赛欧博客
去年清晨五月的北京,我有次出门散步时,天边还泛着蟹壳青,远远看见一位环卫工挥舞扫帚,动作像是在写毛笔字,每一划都带着韵律。落叶和尘土在他手下聚拢,再轻轻装入垃圾车,仿佛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仪式。
我往回走时,见那环卫工坐在桥旁歇息,便上前搭话。他正低头吃着早餐,看见我走近,抬头笑了笑。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些油腻,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还留着灰。他说这段路已经扫完,待会儿还要去别的街区。他的语气平静,无半分怨尤。
记得有位朋友曾讲起,凡尔赛宫的园丁们,修剪一丛灌木,误差不得超过一法寸(2.7厘米),仿佛连自然的微微偏离,都是对太阳王秩序的冒犯。晨光中,身着银边绿制服的园丁们,手持镀金剪刀,每一次开合,像在完成一场几何的祷告。我一度深陷这种优雅的幻觉中,直到看见环卫工的扫帚,那些未被规训的弧线,在街头扬起比镀金宫殿更神圣的尘埃。
有些人认为贵族意味着高贵出身、锦衣玉食,但其实真正打动人的,是由此产生的贵族精神(noblesse oblige),即“位高责重”。贵族可以因血统而得名,可贵族精神却要靠自觉修炼。它要求人在拥有特权时,仍能心怀责任,敬重他人,用优雅和节制来回应世界。倘若只有身份而无精神,再显赫的贵族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东西方对“高贵”的理解,在这里形成奇妙的对照。法国的贵族精神讲究血统和礼仪,追求的是外在的优雅;而中国的士大夫精神,则更注重内在的坚守。
比如在凡尔赛宫,国王的晨起仪式(lever du roi)中,大臣们按身份依次递上衣冠,甚至洗脸、进餐皆成礼制。这种外在的优雅和秩序,成了权力的象征。在中国,士大夫们讲究的是“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即便独处一隅,也要持守操履。宋代范仲淹身居高位,依然安于一碗粥或一碟菜,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因境遇而改其志向。东西方对高贵的理解,正是在这样的日常细节中,走出了不同的道路。
孔子说“士志于道”,孟子言“贫贱不能移”,强调的都是精神上的自持。而我遇见的这位环卫工,虽无华服加身,但他对待工作的那份专注,不正暗合了这种精神吗?《论语》里有这么一句话:“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意思是:即便是执鞭驾车的小吏,只要心存正道,亦不失尊严。这位环卫工,想必从未读过圣贤书,但他弯腰扫地的姿态,恰似古时那些恪守其道的“执鞭者”。
这让我想起明代的海瑞。嘉靖年间,严嵩当权,官员竞相贿赂,唯独他穿着打补丁的官服徒步走访乡里。上级视察时,别的县大摆筵席,他只备了一碗青菜和一碟豆腐。上级怒斥他怠慢,他却说:“百姓只能吃这些,下官岂敢独享美味?”后来他被贬回乡,全部家当不过几箱书,连路费都是同僚凑的。
海瑞与这位环卫工,一个是一品大员,一个是街头劳动者,却都在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同一种东西,那就是人如何在尘埃中保持自己的轨迹。
我明白了,贵族精神与士大夫精神,本质上都是对人性光辉的诠释。一个强调责任与担当,一个注重气节与操守,但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在浮躁的世界里保持内心的定力,在卑微的处境中坚守做人的尊严。从北京街头的环卫工到凡尔赛宫的园丁,这种精神穿越时空,在不同的文化土壤中开出了相似的花。
法国的优雅讲究形式与仪式,连剪枝都需镀金防锈的剪刀;而中国的传统更重内在的持守,哪怕是一把扫帚上只是绑着加固用的铁丝,却能扫出自己的章法。但无论是北京街头的环卫工,还是凡尔赛宫的园丁,他们以不同的工具,相同的专注,诠释着对工作的敬重、对生活的坦然。
真正的文明不在宫殿的金顶上,而在扫帚与路面摩擦的沙沙声里。当凡尔赛宫的游客为镀金剪刀的精确惊叹时,北京街角的环卫工正以扫帚为笔,在晨曦的道路上题写“人”字的最后一捺。
北京的环卫工人
下面的两张画片由AI制作,原创
凡尔赛宫的园丁
玉渊潭公园门口扫地的环卫工人
工人们在北京永定河引水渠上,把打捞的水草运走
北京永定河引水渠畔的小花们